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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安琪 作者:尼罗-第55部分

小说: 安琪 作者:尼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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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虞清桑依旧是很忙。

陈盖世自作主张的辞去了县长职务。虞清桑只好一边发送唐太太,一边和相川大将周旋,一边处理县中事务。日本军队并没有屠城,就是嘴馋,要吃大米饭,还要吃肉。百姓们不敢和日本人抗衡,宁愿放弃自家的鸡鸭大米,反正是夏天,黄瓜蔬菜也能填饱肚皮。除此之外,家里凡有大姑娘小媳妇的,全都终日关严大门,姑娘媳妇也都用锅底灰满脸的蹭了,故意打扮的披头散发——皇军吃饱喝足之后,会满世界的找女人。

街上野跑的小孩子又多了起来,而且总是凑向日本军营,因为日本士兵的饭食常常多到吃不完,小孩子可以跟着蹭些家里没有的好吃喝。大人倒是没有去的,大人要脸。

长安县南北两端都被炸的没了样子,中间一段却还保持了往昔的繁华。县里百姓暗暗的又怀恨又庆幸,因为听说万福县那里惨得很,日军围攻五天才胜,进城之后便开始烧杀抢掠,万福县成了人间地狱。

文县就更不要提,文县遭了轰炸,现在简直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活口。

虞清桑打开吴团粮库,开始向贫苦百姓放粮。反正粮食是留不住了,不是给日本军队,就是给中国百姓。给谁不是给呢?

百姓们知道是虞清桑把日本人放进来的,可是嘴里吃着虞清桑的饭,他们对虞大善人恨不起来。

百姓们不恨虞清桑,而相川大将则是快要爱上了虞清桑。

相川大将是个矮胖子,臃肿的身躯里住着个瘦削挺拔的灵魂,眼神总是孤傲锐利。虞清桑是相川大将心目中理想的中国人——温柔,洁净,家里有花有草,有书有画,飘逸的既没骨头,也没血气。如果全中国的老百姓都是这么个调调,那皇军在这片土地上,真就毫无烦恼了。

在清园内住了十天半月,相川大将看出虞清桑不是个平凡的人,立刻就想让他当个县长。

然而虞清桑拒绝了,虞清桑已经在长安县住得太久,他把这个地方是彻底看透了,如今需要换个环境。

再说日本军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城中日益变得乌烟瘴气,他懒得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他须得快走,否则虞大善人的名号恐怕不保。

于是经过几次三番的试探与交谈,相川大将最终同意为虞清桑另牵高枝。日本军队不可能永远驻扎在长安县,最后还是要采取以华制华的政策,他要笼络着虞清桑,让对方压住城中局势,还要提拔着虞清桑,免得对方在城中根系太深,自成一派。

在这年的九月初,虞清桑带着吴耀祖,来到了天津。

吴耀祖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以为他是要引着自己去花天酒地,让自己感受生之可恋。然而出乎了他的意料,汽车把他载去了劝业场一带。

虞清桑搀着他下了汽车,然后在街边找了处干净地方,扶他坐了下来。

汽车开到远处停下。虞清桑眼望着前方的喧闹景象,一言不发,忽然伸手一拍吴耀祖,他让对方去看街角一处耍猴的场子。

吴耀祖莫名其妙的放眼望去,先还能看到猴子翻筋斗,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很快就被人墙遮住了视线。

狐疑的转向虞清桑,他开口说道:“虞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虞清桑面对前方,轻声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你看看,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吴耀祖摸不清头脑,果然继续旁观下去。九月份,天还和暖,眼前的摩登男女们依旧打扮着,有说有笑的来来回回。白嫩的小腿和黑亮的皮鞋一双一双的从他眼前经过,一辆汽车鸣着喇叭缓缓行驶,车屁股喷出一股股黑烟。

这地方越近中午越是热闹,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食物香气。耍猴的那里依旧围满了人,一个老妈子牵着小少爷从里面挤出来,小少爷干干净净的穿戴着,手里捏着块软糖往嘴里塞。两个叫花子为了抢地盘,在大太阳下一声递一声的互骂。

虞清桑这时站起来,走到不远处买了两套煎饼果子。回来后送给吴耀祖一套,他重新坐下,低头开始吃。吴耀祖正好饿了,自然也不客气。

两人默不作声的打发了肠胃。虞清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把这手帕又递给了吴耀祖,吴耀祖没多想,拿它擦去了手指上的油。

直到此刻,虞清桑才是正式开了口。

他说:“吴团长,你以为一个人只要成了亡国奴,就不能活了?”

他问:“吴团长,你看街上这来来往往的百姓,又有哪个是不想活了的?”

吴耀祖微微偏过脸来,注视了虞清桑。虞清桑也正视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清楚说道:“人家日子过得正来劲,你算哪根葱,他妈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伸手一指前方街面:“看看,看看你的国民。你就为了这么一帮没心没肺的东西闹自杀?”

他对着吴耀祖点了点头:“吴团长,你不只是糊涂,你还有点贱,自轻自贱。”

吴耀祖不动声色的答道:“虞先生,我永远记得我的那些小兵们,他们对着飞机开枪,他们一茬一茬的死。”

虞清桑立刻说道:“他们那是受了你的骗。你糊涂,连累的他们也跟着你一起糊涂。”

吴耀祖答道:“虞先生,如果我们的祖先都像你这样精明,那大概早就没有中华了。”

虞清桑一笑:“祖先是人,我也是人,未见得谁就更高过谁。况且没有就没有,中华又不是我的中华。”

吴耀祖忽然激动起来:“没有中华,哪来的你?!”

虞清桑依旧不紧不慢,和声细语:“没有就没有,我本来也未曾求谁把我带到世上。再说我娘死得早,我爹是个穷秀才,我连去县里学校念书的学费都负担不起,只能毫无希望的在家里读旧书。这个时候,中华到哪里去了?”

吴耀祖盯着虞清桑,眼神有些凌乱:“我是军人。”

虞师爷哂笑一声:“少和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是土匪。如果当初没有我的邀请,你直到现在也还是个土匪!”

吴耀祖的声音降了调子:“你知道日本鬼子杀了多少中国人——”

虞师爷一摆手:“我知道,我太知道了。不过闹天灾会死人,闹土匪也会死人,闹饥荒更会死人。有人逛洋行,有人掉脑袋,有人吃大菜,有人吃观音土。原来中国没有日本人,老百姓们就全安居乐业了?”

吴耀祖的脸上肌肉隐隐抽搐了:“我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谬论!”

虞师爷把手插到他的腋下,用尽力气搀他起来:“你狭隘,你没听过的还多着呢!将来倒是可以向我多学学。”

然后他捡起拐杖送到吴耀祖面前:“走,回家!”



76 求生

十月天,唐安琪还躲在小黑山里不敢露面。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从火线上逃出去的了——当时他被炮声震的晕头转向,只记得小毛子拉扯着他在阵地上奔跑。脚下高低不平的全是尸体沙袋,炮弹在他身后追着爆炸,疾风夹着碎砖石子扑上来,雨点一样砸上他的后背。

不知道那时走的是怎样一条路线,反正在日军占领城外村庄之前,他,小毛子,还有二十多名军官士兵,本能似的逃上了小黑山。

进了山,就出不来了。

唐安琪不知道县城里面的情况,反正县城外面的各条大路都设了关卡。日本士兵的眼光不知为何会那样毒,仿佛当兵的身上全有记号,无论怎样伪装,都能被他们一眼瞧出来。一旦瞧出来了,日本士兵举枪一搂扳机,啪的一枪当场击毙。

有的关卡,毙就毙了;有的关卡,毙了之后还要割下脑袋示众。总而言之,中国士兵没有活路。

所以唐安琪不敢下山——他细皮嫩肉的没摸过枪,或许可以逃过日本士兵的毒眼;小毛子一派游手好闲的模样,大概也能蒙混过去;但是除了他们二位,其余二十来人都是老兵油子,额头上甚至都被军帽勒出了印迹。这样的人只要下了山,唯一的结果就是吃枪子。

唐安琪觉得自己不能抛□边这些弟兄,宝山死了,可是灵魂附在这些弟兄身上。宝山又犟又愣的,这些弟兄也都是又犟又愣。在夜里梦中,他偶尔会孤身上路赶去天津,含着热泪去找戴黎民。可是一觉醒来,他睁开眼睛,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戴黎民了。

他并未因此感到悲伤,自从亲眼目睹孙宝山在一瞬间化成飞灰之后,他的心肠就好像全被冻成了冰,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小毛子下山偷偷掰了许多老玉米回来,生了火打算烤来吃。小黑山上没土匪,也没粮食,他们这帮汉子平日胡吃海塞惯了,这时天天靠着野菜过活,就一起饿的眼冒金星。小毛子升起了火,旁边一位李副官见了,就连忙说道:“嗨!冒烟要给山下送信啊?”

小毛子扭头骂道:“你他妈放狗屁!又没有锅,不烤怎么办?捧着玉米棒子生啃啊?”

孙团的军需官这时凑了过来,顺手往火里扔了一根干树枝:“没事的,日本鬼子不往山上来,都在村里搜查呢!”

小毛子撅着屁股跪趴下去,气运丹田吹旺了火苗。扒出一根最饱满的玉米架到火上,他率先给唐安琪烤熟了一根。

唐安琪接过玉米,先晾了晾热气,然后握住掰断,把半根送给了小毛子:“我吃的少,这些就够了。”

老玉米的数量很有限,小毛子和唐安琪退到一旁树下慢慢的吃,把那一堆火和玉米让给旁人。

唐安琪不爱吃玉米,先前从来不碰这东西,如今不吃不行了,可他吃过几口就觉得肠胃不适,咽的十分艰难。

小毛子吃光了自己这份,扭头去看唐安琪。唐安琪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唯有脸蛋还保持着柔和线条,但是下巴也削尖了。在大山里熬了两三个月,他身上的夏季军装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一只手握着半根玉米,手指头脏兮兮的又细又长,看起来也像爪子。

小毛子没有话说,默默的解下了唐安琪系在身上的钢盔。低下头将其反复的研究了一通,他无师自通的拆下了里面的防震内胆。

“旅座!”他高兴了:“您瞧,这是口钢锅嘛!”

他抬头笑着望向唐安琪:“咱们早怎么没想到呢?”

同样瘦弱的小毛子拿着钢盔爬到溪边,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捞上两条筷子长的小鱼——山里溪水流的太急,存不住鱼。

他用钢盔煮了一点野菜鱼汤,虽然没有盐,但毕竟是活鱼,也能煮出一点鲜味。把滚烫的钢盔端到唐安琪面前,他逼着旅座吃点喝点。

唐安琪依旧是没有胃口,只喝了一肚子热汤。侧身躺在草地上,他若有所思的闭了眼睛。小毛子蹲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瘦骨嶙峋,手臂小腿细的好像柴火棍。

唐安琪不许众人再戴军帽。一把扯过军需官,他用手使劲去摩对方额头上的印子。军需官还算是好样的,旁边一名常年带兵的张排长,手指头上全是枪支磨出的老茧,抠也抠不掉磨也磨不掉,又不能拿刀子把皮割下来。他这样的往日本兵面前一站,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这帮混蛋东西,当兵就当兵,成年累月的戴什么帽子?”他放开军需官,满头满脸的冒虚汗:“正经大路肯定是走不得了,总留在小黑山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得往天津卫跑。那里繁华,咱们找个地方一藏,哪怕跑到码头上卖苦力呢,肯定也比现在更安全!”

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粗气,因为体力不支,所以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我这主意怎么样?你们也都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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