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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部分

玻璃唇 玻璃唇-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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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们喜欢这样相拥而睡的方式。我的手臂穿过他的脖颈,他的手臂揽住我的脖子,我们两个人,就像两棵相缠的藤类植物。
                   他中有我,我中有他。
                   有时候,我醒了,看着他,端详着他的眉毛,他闭合的眼睛,他笔挺的鼻子,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我简直不相信自己,他就在我的怀中。我屏住呼吸,我拿手摸着他完美的脖颈,摸着他的喉结,摸着他的锁骨。每每摸到那青色的动脉,在他蜜样的皮肤下,江河一样搏动,我的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他就是你的!在这个声音下,我的指尖,变成了刀子,在他的脖子上比画着,那刀子划开他的皮肤,血慢慢流出,他就不再醒来,就不再会去找别的女人了。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邪恶。这个想法常常把我自己吓一跳,我看着那尾鱼,问它,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他?要喜欢到想杀了他呢?
                   杀了他,是不是就拥有了天长地久的幸福?
                   可你知道,所有的幸福,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我们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无法把握。
                   你应该知道的。
                   你应该知道,和一个男人做爱,做一千次,一万次,也说明不了什么的。
                   是的,说明不了什么。只是做爱,只是男人和女人,只是兽,只是在最惊心的一刻,互相嘶咬、来去、离合,而后各自散场,消失在人海里不见了。
                   原谅我这么说,你原谅我。你要知道,千年之前,咸宜观里,鱼玄机曾和一个男人,一个善吹胡笳的年轻男人,一个鱼玄机只喜欢他身体的男人,也如此销魂,如此蚀骨。
                   无有爱,只是做。
                   17
                   她遇到他,在芸芸的来客中。
                   李近仁出资,为她大宴宾客。
                   那天是她二十三岁的生日。
                   绿翘十三岁了。
                   她永记得,那天咸宜观里,来客不是贵族子弟,便是名人雅士,管弦丝竹,笑声谑语。
                   第38节:有的人,遇到,属于劫数
                   而有的人,遇到,便属于劫数。
                   客人陪不过来,绿翘、绿腰、绿镯、绿香四个婢女替她款待着。
                   师父,有个叫温璋的人,在观外求见,师父见不见呢?绿翘咬着舌头说话,绿翘最近喜欢这样说话。
                   温璋?哪个?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请他进来吧,身边的李近仁拥着她的细腰说。他希望她快乐。
                   薇儿,薇儿。
                   亲呢的声音,渴盼的呼喊,喊得她手里的酒杯一抖,三两滴酒水,洒了。
                   这个名字,失踪已久。再有人唤,如同旧时好友,陌路相逢,心里的惊喜,如何言说?可是温——先——生,回来了?
                   她唇齿粘滞,缓缓回首,心如撞鹿,砰砰直跳。
                   十多年前的爱,借尸还魂,不肯罢休。
                   玄机……你怎么了?李近仁扶住了她,他注意到了她苍白的脸色。
                   不是!是位陌生的年轻男子,四方脸,浓眉大目,锦衣华服。
                   好生失落。
                   薇儿,你不认得我了吗?那年轻男子从袖里取出来一张花笺,桃花笺,因时间久了,纸质发黄,里面的花瓣一如污渍。
                   岁月,会让一切的芳香,暗淡、消逝。
                   她恍惚。
                   他说,薇儿,浣溪纸坊……
                   她一下想起,是他,十四五岁时的玩伴温璋,那个浓眉大目的温璋,那个给她制花笺的温璋。他来看她了。
                   她惊喜笑起,一如孩子。几年没见了?温——璋,我们?
                   他又喜又悲,喜她终于想起他了,悲她不肯再叫他温哥哥。七年前他默默地离开她,因心里自卑,自己不过是个小二,穷小子,无资无产,确实无有资格娶她做妻。看她嫁给李亿,看她坐上花轿,看她成了别人的妻。默默地看完之后,惟有选择远离长安城。而今应试及第,官至京兆尹,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这曾经叫他";温哥哥";的女子。
                   而她,不用打听,长安城的人,人人皆知,居住在曲江上游的咸宜观里。
                   当初清纯娇美,而今千娇百媚,她更拥有一种成熟的美了。
                   可是他的又一次机会?
                   七年,他说。说完一笑,幼薇,我带来几名立部伎的歌妓和乐师给你助兴,他们善演龟滋乐,正在观外候着……
                   温璋应该后悔他自己的生日礼物。后悔一生的,是他自己的礼物葬送了自己的机会,也葬送了他默默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人。
                   他忘记了,鱼玄机已然不是鱼幼薇。
                   他忘记了,七年,已然过去了。
                   她喜欢他送的礼物,喜欢至极。如果时光倒流,她仍然会喜欢这礼物,她回不去了。
                   她扫李近仁一眼,他已请了坐部伎的歌妓和乐师了,他们正在演奏天乐(印度乐曲)。他出的资,她得尊重他的选择。
                   李近仁豪爽一笑,他身宽体肥。他的大度一如他的身体,况且按大唐乐部的划分,坐部高于立部。他已棋高一着,何乐而不为?快请,快请,两班各演各的。
                   她邀温璋入席。
                   五六名歌妓和乐师鱼贯而入。
                   一位男子,在乐师丛里,宽肩俏背,藕色长袍,身姿飘逸,腰间系着一个碧绿的胡笳。他扫她一眼,眼波婉转,深情款款,那么远那么远,一线水银——亮、沉、快、速,直线的,凌空的,注入她的深心。
                   她心一沉。
                   好重!水晶盘内走明珠。
                   好美的男子。
                   带着的胡笳像了温先生,长的模样竟然和李亿神似几分。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龟滋乐里,她眼神咿呀,皂白分明地扫了过去,奏响了梅花三弄。
                   ——一弄他的眼,二弄他的脸,三弄他的心。
                   这美男子,可能听懂她眼神的音乐?
                   那男子一凛,好似一匹小狐狸猛地蹿进他的心房,悴防不及,地小拥挤,血液上升。
                   怦怦!
                   他蓦然低下了头,咬住了唇,脸上一片潮红。
                   人间三月天,桃花满天红。
                   哈哈,好个羞涩的少年郎。她不过运了个眼,造了个神,调戏调戏,他就如此担当不起了?她笑了起来,眼光如水,水漫金山,柔柔地将他全数看定。身子斜倾,低声询问身边的温璋,温大人,这位是……
                   温璋见她对他送的礼物如此之喜,忙忙向那男子招手,要他过去,引介道,此乃乐师陈韪,善吹胡笳。薇儿,要不要他给你吹一曲?
                   她娇笑咯咯,要,当然要。陈乐师想给我吹一曲什么呢?
                   那少年避她眼光,她的风流手段,他应接不及。手下败将,惟有垂首。说,我吹一曲《胡笳十八拍》,给鱼道姑助兴吧。
                   说罢,他拿起了胡笳,修长的十指,握住碧色的胡笳肚子,煞是好看。《胡笳十八拍》本是悲凉之声,他偏偏吹的又是她最喜欢的";九拍怀情兮谁与传";。席上的欢快,刹那在胡笳声里冻结。
                   陈韪不是当时长安城最好的胡笳乐师,但也吹得席间冷风飕飕,悲凉之至。这哪是贺寿之曲?无有半点喜气,真是不吉。
                   他吹响了她的死亡之歌。
                   李近仁不喜。
                   但她喜他,便看着他的一切完美无瑕。她第一个击起掌来,吹得好曲!吹得好曲!
                   客随主便,客人们也跟着赞美他了。
                   他低首而谢,退进乐师丛里。藕色长袍,在人群里穿过。她唤了绿翘,说,翘儿,去,给陈乐师斟一杯酒喝。
                   绿翘执了乌银梅花酒壶,穿着水绿衫子,碎花碧色罗裙,风摆杨柳般走了过去。她看着她的身影,给身边的李近仁说,这孩儿,天生的一段风流俊俏,祈愿日后上天待她不薄。
                   第39节:秘密的心事
                   李进仁说,你都待她不薄了。
                   绿翘提着的那壶酒,不是一般的美酒,是冰镇的葡萄酒,是李近仁为她过生日,想着法儿,专从皇宫里弄出来的。
                   她要醉了这美男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决定醉了他了。
                   可她忘了,绿翘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女孩子,丁香枝头,含苞花骨,花骨朵儿里有了自己的心事。秘密的。
                   现在往回望,一切的细节,清晰如旧。是她大意了,是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当时遗忘了的一幕,回映过来,绿翘爱上了陈韪,在她和他相遇的最初。
                   绿翘斟酒回来,一脸的笑,双颊泛红,色若春晓。
                   她说,翘儿,你也吃了酒吗?
                   没,师父。
                   那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师父。
                   你笑了。
                   师父,那乐师好傻。
                   傻???那么个人会傻?她问,怎么个傻法?
                   我不小心把酒倒得洒了他一身,他还谢个不止。
                   她拿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好没道理。自己做错了事,还怪别人。人家那是礼数,难不成说你吃了毛豆,毛手毛脚?
                   绿翘还是娇笑不止。
                   第二日,温璋又来,随身的童子,抬来了香,油,布施。
                   她陪着温璋在观里闲游。绿腰提着油壶,把一线油细细地注入长明灯。绿镯在替香客解签开卦。绿香在后花园里修剪花树。绿翘跟着她,在她的身后。温璋在忆旧,他说,薇儿,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到你,你梳着双环髻,穿着半旧的水红衫子,绿色沉香罗裙,提着一篮子的桃花瓣,站在浣溪纸坊的柜台前……
                   她笑,你还记得,我早忘了。
                   记得,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我说给你制花笺,你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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