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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她比烟花寂寞-第22部分

小说: 她比烟花寂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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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高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粗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欢白色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小姐。〃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小姐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满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身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插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香港,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日。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小径上拖男带女来了一大堆人。
  看清楚些,是赵怡芬与赵月娥,还拖着大宝小宝。我有点惭愧,一直看低她们,不认为她们是姚晶的同类,但是亲情到底有流露的一日。
  她们似忘记我是谁,并无留神,我知己地把石奇拉到一旁,让大树挡住。
  但见她们结结棍棍地鞠躬,然后献上鲜花,拉队走了。
  〃是谁?〃石奇问,〃不像影迷。〃
  〃是姚晶的两个姐姐。〃
  〃什么?她们?〃石奇讶异,〃真没想到。〃
  石奇根本不晓得姚晶的真面目,亦无此必要。我温和地再次向他道别。
  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石奇惊觉地抬抬头。
  我即时明白,他有朋友在车上等他。
  是谁?男抑或女?
  啊忘不了姚晶是一回事,叫他不风流快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还没有机会运用我的想像力,小径尽头已经出现一个穿鲜红大领口裙子的女孩子,身材玲珑浮凸,用双手插着腰,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奇。
  离远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个美女,眼睛黑白分明,太阳棕皮肤使她更加健美。
  石奇连忙赶过去,转头向我挥挥手。
  我苦笑。
  石奇一走天就转阴,天渐渐落起雨来,我打开伞。
  看看表,也到中饭时间,我想张煦大概是要缺席了。
  伞上的水珠如满天星。
  我慢慢离开,在微雨中花益发香。
  走到路边,有人下车叫我:〃徐小姐。〃
  我一怔,张煦!
  〃张先生,原来你早已来了。〃我惊喜。
  他戴着副黑眼镜,穿黑西装,文质彬彬,老样子。
  〃你几时来的?〃
  〃十点多,我看着你进去。〃
  〃你专程等我?〃
  〃是,有话要同你说。〃
  〃啊〃
  〃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我上他的车子,他吩咐司机驶往郊区。
  张家的人似乎对黑色有莫大的好感,也正配合他们家人的性格:冷漠、高贵、遥远。
  我们到目的地,雨仍然下。在咖啡室找到一张近窗的座位坐下。
  他点起一支烟,半晌不说话。
  张煦这个人绝对不易相处,怎么做夫妻?一块冰似,半日不说一句话,内心世界神秘如金字塔,再费劲也摸不到边际来。
  张煦终于开口了,他说:〃晶去世前一日,我们也说过话。〃
  原来说话是大节目。
  原来平时他们是不说话的。
  我等他说下去。
  〃我们谈到分手的问题。〃
  啊!
  〃我的意见是……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夫妻关系,不如分开。〃
  咖啡室内本来只有我们一桌人,死寂一片。这个时候多一双年轻的男女进来,坐在不远处。
  他们在打情骂俏——
  〃如果你爱我,就该跪着正式向我求婚。〃
  〃好,我先去买只垫子。〃
  女的推男的一下,男的趁势搂住她。
  张煦说下去:〃她一直在哭。〃
  我呆着一张脸听下去。
  年轻的女郎说:〃唔,人家看见了。〃
  〃理他们呢。〃男的把她拉得更近一些,上下其手。
  张煦说:〃她哭个不停。〃
  热恋中的男女明目张胆地嘻嘻哈哈拍打对方。
  张煦忽然忍无可忍,转头对他们大喝一声:〃闭嘴!〃
  骂得好。
  趁他们震惊的时候,我走过去,自口袋里取出一百元,〃去,叫计程车到最近的旅馆去,迟者自误,欲火焚身。〃
  那男的还要出声,那个女的拉一拉他袖子,两个人总算离去。
  领班赶过来道歉。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张煦用手掩着脸说下去。〃我求她不要哭,她叫我出去走走,不用理她。我只得自己去吃酒。〃
  〃我想了很久,认为离婚对她有好处。〃
  〃我在清晨才回家。她不在床上。我在书房找到她,她整个上身伏在书桌上。她停止哭泣。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还帮我忙。当天我飞往纽约。〃
  〃三天之后,律师通知我,她死于心脏病。〃
  我问:〃她是不是自杀?〃
  〃不。〃他说,〃绝对不是。〃
  那么她死于心碎。
  〃她与我结婚时,寄望太大,她是个天真的女人,认为我可以给她一切。事后我令她失望,她失落甚多,又不肯向世人承认,一直不愉快。我原以为分手能够帮助她。〃
  〃她不能失去你,有你在那里,她至少有个盼望。〃
  他不响,头垂得很低,始终没有除下太阳眼镜。
  我转变话题:〃你几时结婚?〃
  他低低说:〃我已结了婚了。〃
  〃什么?〃
  他不回答。
  我有点万念俱灰,他们太会得节哀顺变了,那简直不能置信。
  〃是那个芭蕾舞娘?〃
  他点点头。
  〃你会快乐?〃
  他茫然。
  我反而不忍,〃只要你母亲开心,你就会高兴,男人夹在恶劣的婆媳关系中最痛苦。〃他又无法离开家庭独自生存。
  〃但是我会一生想念晶,她待我好到并无一句怨言。〃
  〃我想她大概是欠你的,你可信前生吗?〃
  他亦没有回答。
  我叹口气,召来侍者结帐。
  车子一直驶出市区。张煦懊悔得出血。如果此刻姚晶在生,也许他会有勇气脱离张老太太来跟姚晶过活,但是姚晶已近年老色衰,能否再支撑一个开销如此庞大的爱巢,实属疑问。
  我苦笑,或许她去得及时呢,再下去更加不堪,她是一个那么在乎姿势的女人。
  张煦轻轻说:〃她看人,一向不准,独独对你,徐小姐,你真的不负她所托。〃
  他真的这么想?其实姚晶根本没有经过选择,只不过当时我恰巧在她身边出现过,她顺手一捞,就把我这个名字抓住,放在遗嘱之内,完全是万念俱灰,全不经意的一种举止,反正除了她的亲人男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承继人。
  我抬起头,〃我到了。〃
  他让我下车。
  我与他握手道别。
  寿头在家中等我。
  见我回来,也不以为意,只说:〃看来我真得对你这种间歇性失踪要习以为常才行。〃
  我过去坐下,微笑。
  〃今夜一起吃饭,已订好房间,你父母明天就要回纽约。〃
  〃什么地方,吃什么菜?〃
  〃你不用管,总而言之跟着来。〃他笑,〃爸爸的意思是,将来或者你可以帮新文周刊负责两页软性资料如时装化妆之类。〃
  我笑意很浓。〃是的,而女人所能够做,不过是那些。〃
  寿林不理我,他自管自说下去,〃不过爸爸说你千万别以教育家的姿态出现,教读者如何穿如何吃,人家现在很精明的,看到小家气自是的'专家文章'是要讪笑的。〃
  我问:〃今晚吃什么菜?〃
  寿林转过头来,〃你看你,又不耐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问:〃我应该穿什么衣服?〃
  〃旗袍。旗袍可以应付任何场合。〃
  我开始换衣服,化妆,梳头。寿林第一次坐在床沿看着我做这些事,好像我们已经成为夫妻。
  他一边闲闲地道:〃你倒说说看,姚晶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寂寞的女人。〃
  〃谁相信!〃寿林讪笑,〃生命中那么多男人,那么浓的戏剧性,那么七彩缤纷。〃
  〃不不,其实她是套黑白片。〃
  〃佐子,你真是怪,对事物总有与众不同的一套看法。〃
  〃但那是事实。〃
  〃每个人都认为他看到的是事实。〃寿林笑。
  我不再与他分辩。
  我换了一件旗袍又一件旗袍,不知怎么,老是拿不定主意。
  也许是因为寿林全不介意,非常享受的样子,他索性躺在床上,吃巧克力看报纸。
  巧克力屑全撒在被褥上,一翻身,又被他压在衬衫上,被体温融化,一点一点棕色,邋遢得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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