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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将军吟-第68部分

小说: 将军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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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格格的笑声冲破宁静,同时听到楼梯嘣咚嘣咚一阵急响,接着便看见陈小炮拖着彭湘湘从楼梯口出来。

“你来看,你来看!不相信啊!你眼睛长哪儿去了?喏,看吧!”

她拽着彭湘湘直往菜地跑,湘湘被拖得一路趔趄,不停地喊:“慢点!慢点!”

陈小炮穿着她妈妈遗下来的军装,尽管有些大,不太合身,她为了纪念妈妈,不愿意改小。目前时节说不上热,她过早地卷起了袖子,将丰满结实的小半截手臂裸露在外面。彭湘湘似乎已起了一些变化,衣着不如从前讲究了。上身是灰色的薄棉袄,下身是深咖啡色的料子裤,虽也还保留着裤线,却不是那么刀刃一般鲜明了。她大概接受了陈小炮的意见,今天没有穿白袜子,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黑袜子和黑布鞋。

“你看,我吹牛没有?”陈小炮指着面前的一片白菜地说,“是不赖吧?”

“赖是不赖,你说比郊区菜农种的菜还好,那是吹牛。”

“走!看看去!”陈小炮又把湘湘一拖,“出去不远就能看到,他们的白菜比我的小多了。”

“算了!你行!”湘湘不耐烦地说。

“哼!不知道行不行,反正我的白菜种成功了,没有白干。”她弯腰拔去一根杂草,“氮肥是长茎叶的,白菜全是叶子,多浇人粪没错,有空儿我就浇它一回,哪个生产队有我这么充足的肥料?我这是用肥料堆起来的。”

“你干吗不种卷心大白菜?”

“我干吗要种那玩意儿?还得用草去捆,长得别别扭扭,拘束得喘不过气来。这个多好!自由自在,四面张开,见太阳就晒,见雨就淋,不躲闪,不害羞,手臂伸得直直的,爱长多长就长多长,谁也奈何不了它。”

“跟你自己一样。”湘湘冷不防揶揄她一句。

陈小炮也不示弱,立刻回敬:

“那卷心大白菜跟你一样。”

墙脚后面钻出一群小鸡,啾啾叫着,直奔陈小炮面来。

“嘘!”陈小炮驱赶着它们骂道,“尽想吃现成的,不行!虫子出洞了,找虫子去!”

“你还喂鸡呀?”湘湘很诧异。

“怎么?我不能喂鸡?”

“营区不准喂鸡。”

“他准不准喂鸡我不知道,反正谁也不能反对我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

“公鸡格格地叫,还像个军营吗?”

“到它能叫的时候我就宰了吃,怕什么!我不光要喂鸡,还想喂猪呢!”

“你拿什么来喂呀?”

“喏,白菜,我有这么多白菜。”

“光白菜也不行啊!还得要粮食呢!”

“粮食?……粮食我没有。可我……我不能自己少吃一点儿?”

湘湘被引得发笑了,评论说:“你太天真了,简直是小孩儿办酒席。”

陈小炮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可笑,跟着湘湘无邪地笑起来。忽然看到一棵长得特别肥大的白菜,惊喜地蹲下去,扶起最长的一片叶子赞叹道:“哎呀!你看,你这一辈子见过这么大的白菜吗?”湘湘没有说话。小炮也不在乎,想起来要用尺量量,便调头对楼上喊:“哥哥!哥哥!哥哥!你打开窗户,听见没有?打开窗户。”

陈小盔推窗露出头来。他的头发大约已有一个多月未曾修剪,长得盖住耳朵了,茂盛程度不亚于陈小炮的白菜。他的眼镜已滑到了鼻梁中部,框子的上边与眼睫毛发生了冲突。他动手将眼镜往上推了推,不耐烦地对妹妹喊道:

“叫什么?有话快说,颜料快干了。”他舞动了一下手上的油画笔。

“你有尺吗?给我一根尺。”小炮喊。

“你不会自己上来拿?”

“省得跑路,你扔给我吧!”她说着跑到窗口底下去。陈小盔缩进去不久,拿了一支五十公分的有机玻璃尺扔下来,又把窗户关上。

陈小炮伸手接住透明尺,惊叫一声:“哎呀!沾了我一手的油画颜料。什么透明尺啊!一点儿也不透明。”说着,顺手扯了一把野草,将透明尺揩了个半透明,再擦擦手,便回到菜地去量白菜。白菜叶子是很脆的,需要特别细心才行,她一边拉直菜叶,一边不停地念念叨叨:“慢点儿,慢点儿。你可别淘气呀,别那么娇不滴滴儿的。伸直,伸直,对了。你知道么?你是我的救命草,我要靠着你们活命的。我爸爸是糯米团长,靠他靠不住,别看他今天没有倒,明天会倒的。他倒了我怎么办?我难道去要饭不成?人家也是自己劳动得来的,我去伸手白要好意思?我也有手,我不会劳动?……好家伙!这么长啊!我要是能把稻子也种得这么好,那就不愁没饭吃啦!你别骄傲,有什么了不起!只有你长得好?将来我种的稻子比你还棒。瞧着吧!我很快就要当农民去,就要种稻子了,不定今年,不定明年。我要把你们结的种籽带下乡去,分给社员们,一人种一点。等我又会种粮食又会种菜了,我爸爸倒了就不怕啦!没有人给他饭吃,我给!他养活过我,我也来养活他。”

当她说到“他倒了我怎么办”的时候,彭湘湘脸上罩上了阴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痴呆起来。听了一会儿,她挪动脚步走向门岗去。黑色的布鞋上带着一根小草,由于脚步很轻,久久没有抖落。

陈小炮的话还在背后传来:

“……好好儿长吧!那个糯米团长在指望着你们呢!连我哥哥也要指望着你们呢!他画的那些萝卜白菜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肚子饿了还得靠你们。湘湘,你将来要是没法儿活了,我支援你。听见吗?湘湘!湘湘!”

到这时她才扭头来望,不见了湘湘。她站起来,向四周扫望了一遍,还是不见。最后她望岗门外面,才看见湘湘正在柏油小路上无力地拖动着步子。她扔掉手上的尺,抽身追了出去。

“你怎么啦?不说一声就走了。”追上以后,她问。

“唉!”湘湘头也不抬地叹了一声说,“你真快活。”

“不快活又怎么办呢?把自己愁死?”

湘湘没有回答,问起了别的话:

“你爸爸一点信儿都没有?”

“跟你说了,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还不知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去了半年啦!连信都不让他写一封回来,那些人真狠!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我爸爸也是,”小炮抱怨说,“在北京住什么地方也不告诉我一下,想给他写信都没法寄。他要是死在北京了,还不知到哪儿去找呢!”

“你别说这些了,好不好?”

湘湘听不得“死在北京”这一类不吉利的话,这些话只能使她忧心更重。陈小炮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办法,只得默默地送她一段路。

一部深灰色的轿车在前方拐弯处一闪,朝这里开来了。

“我爸爸的车!”陈小炮惊叫一声,接着说,“难道我爸爸回来了?他们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呢?”

轿车开到了她们跟前,刹住。陈政委推开车门说:“到哪里去?”

“爸爸,”陈小炮拉着彭湘湘的手走近车门说,“湘湘正要问你事呢!”又转对湘湘,“你快问吧!”

“什么事啊,湘湘?”陈政委主动问她了。

“陈伯伯,我……”刚刚开口,她已哽咽得说不成话了。

“你什么事啊?”

“我爸爸……他怎么样了?”

“他……”陈政委迟疑着,“他的情况我会告诉你妈妈的,你莫着急。”

“干脆点说吧!”陈小炮插话,“他是不是能活着回来?”

“你讲些什么!”政委训斥他的女儿,“怎么不活着回来呢!乱插嘴!湘湘,回去告诉你妈妈,要她放心,具体情况我会告诉她的。”

说完车就开了。彭湘湘无可奈何地走回家去。陈小炮也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调头追上湘湘说:“让我去问,问到了我就来告诉你们。”

陈政委登上楼梯来到走廊上,被那里的变化吸引住了,原来走廊两壁挂满了油画。大的约有半公尺见方,小的只有巴掌大。有的画着茶具;有的是煮饭的钢精锅和汤勺、碟子;有的是一个很脏的枕头,旁边放一个布娃娃;有的是胡萝卜跟白菜摆在一起;还有的是花瓶里开着一种破破烂烂的花朵;更有那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只见斑斑点点涂得满纸皆是。所有这些艺术品都是用很厚的颜料堆起来的,有些画面上还看得出用刀子刮过的痕迹。实物的轮廓大都不怎么清晰,光线也都是很暗淡的,尤其是背景,几乎都是漆黑一片。

“变成美术馆了。”陈政委一边欣赏着,一边独自议论开来,“我一不在家,你们就大闹天宫。……这是什么东西嘛,鬼画符,鬼画符……”

陈小盔不知怎么也能听见走廊上来了人,开门一看是爸爸回来了,便慌了手脚,叫一声“爸爸”以后,立刻动手将他的美术作品展览会拆除。

“你怎么不画一个人呢?”父亲问。

“还没有到时候哩!先得把静物画好了,再来画动物。”

“狗啊?猫啊?老鼠啊?”

“不光是这些,人也是动物,能动的物嘛!”陈小盔说着,抬起手臂做了个一伸一缩的动作,表示他自己就是属于能动的物。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正在活动的手臂,没有忘记观察臂部肌肉在运动中的变化。

父亲望他一眼,觉得好笑,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陈小炮跑上楼来,走进盥洗室洗了洗手,准备去找爸爸打听彭伯伯的情况。哪知徐秘书正好走进办公室,回手将门一带,把陈小炮关在门外。

“政委您是先休息休息还是……?”徐秘书问。

“不,”政委说,“这是大事,耽搁一分钟都不好,要赶快把江醉章叫来,要他准备一篇广播稿,马上报告特大喜讯。”

在徐秘书拨电话的时候,司机将政委的行李送上楼来。除行李以外,还有一个纸板箱子。陈政委叫司机将纸箱打开,从里面搬出一个情致的小木箱来;再打开木箱,只见填满了泡沫塑料屑;掏尽泡沫塑料屑,便露出一尊青铜的毛主席胸像,高约三十公分。

“这是林副主席送我的,是林副主席送我的。”政委高兴地反复强调着塑像的来由,以使司机知道。

司机激动得“哦!”“呀!”“啧啧!”“啊!”不知说什么好,离开首长办公室时还再三回头瞻望。

陈政委坐在沙发上,凝望着青铜塑像,脸上的气候由晴朗到阴沉,又由阴沉到晴朗,像悲剧和喜剧交错上演的舞台。这变化着的舞台色彩反映了他在北京的一段戏剧性遭遇。首先是,他惊喜地得到了林彪的召见。头天预约,第二天就叫他去了,副统帅如此恩厚,简直做梦都没有想到。拜见以前,他想好了整套汇报词,把彭其遭受冤屈的内容巧妙地夹带进去,哪知见面以后,谈话的计划完全被搅乱了。副统帅一开始就提到彭其,并表示此人非打倒不可,“阴谋家”、“野心家”,结论早已下定。陈镜泉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我们听到下面反映了他一些不同的情况”,副统帅便连连摆手,表示不要听。还指示陈镜泉要站稳立场,跟他划清界限,在针锋相对的斗争中接受毛主席的进一步考察。这样一来,陈镜泉无法再为彭其辩护了,即使客观她反映伪造录音的情况也必定会被看作彭其的同党,那么,政治生命就已临终了。在谈话中,副统帅还提到江醉章的名字,看来是某个具有特殊地位的人将江醉章介绍给他了,他必须重用此人。副统帅暗示陈镜泉,在政治敏感性方面要向江醉章学习;不可把江醉章当成一般的下级看待。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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