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剑雨-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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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孙敏暗中长叹一声,她深切地了解她女儿,正如她深切地了解她自己衣上的摺痕一样,
她知道她女儿此刻虽然伤心,却未绝望。
相爱着的人,永远不会相信被自己所爱的人真的死了,除她能亲眼看到他已无生息的躯
体,亲手抚摸到他冰凉的肌肤……
而凌琳,正是这样,她深信吕南人会奇迹般地从那绝壑中逃出来,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
前。
孙敏忍不住沈重地叹息着道:
“琳儿,他不会去的!”
这短短五个字,从不忍使爱女伤心的母亲口中说出,真是件困难的事,锺静目光一转,
闪电般回到凌琳身上,像是想问:
“为什么?”
却见凌琳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轻道:
“他会去的……他不会死,像他那样的人若是死了,老天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说是
吗?…….你说是吗?”
她第一句“你说是吗?”是问她的母亲,第二句“你说是吗?”却是问向锺静。
当她那双泪痕未干的秋波转向锺静的时候,他立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因为此
刻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她永远不该看到,他也永远不愿让她看到的事,但是他仍忍不住脱口
问道:
“二位如此说来,难道吕大侠已遇着什么不测之祸么?”
凌琳又自不可抑止地啜泣起来,孙敏却悲伤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为止,她还不知道这
少年是谁,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仇人萧无的弟子。
她只是轻叹着道:
“南人确已遇着了不幸之事,只怕……只怕……唉!能够活命的希望不多,希望你回去
转告令师,端阳之会,他只怕……唉!已经不能赴约了!”
锺静目光一转,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想不到吕大侠今生竟然无法见到家师了!唉!想来吕大侠虽死亦难暝目,这真的是天
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日清晨,弟子方自见到吕大侠,却想不到他此刻已然……”
语未了,凌琳突地一跃而起,一把抓着她母亲的衣襟,痛哭看道:
“妈!我们到……南湖烟雨楼去……”
孙敏叹息着,慈祥地拍着她爱女的手掌,她不忍再说令她爱女绝望的话,但是她却又不
能不说,任何一个人,无论他的武功多高,若是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去,活命的希望,
当真比泰山石烂,北海水枯的机会还要少些。
于是她沈重地说道:
“傻孩子,人生不是神话,故事,也没有神话故事那么美丽。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
酷,假如我们都是活在虚幻的神话故事中,我一定陪你到南湖去,因为只有在神话故事里,
死去的人,才能复生。傻孩子,现在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锺静出神地听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语句,更未想到,在如此温柔的语
句中,竟会包涵这么多深邃的人生哲理。
“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唉……为什么人生这么残酷,让我偏偏会……”
他玄思未绝,却听凌琳又自哭喊道:
“他一定会去的,他就是死了,他的鬼魂也会去,我知道,他的鬼魂也一定会到烟雨楼
去,将那万恶的萧无杀死!”
孙敏全身一凛,脱口道:
“萧无!”
她手掌紧紧握了起来,温柔慈祥的眼波,突地满现怨毒之色。
她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望向锺静,这满含怨毒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刃,笔直地戳进锺静
的心房里。
他只觉一阵澈骨的寒意,霎眼之间,便已布满他的全身。
于是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
“不错!家师正是天争教主萧无。”
每说一字,他只感觉到那冰冷怨毒的目光,便像是又在他心房中戳了一刀。他开始知道
这一双母女,必定也和自己的师傅有着仇恨,而且是非常深刻的仇恨!
他痛苦地在心里呼喊:
“人生为什么那么残酷?为什么偏偏会让我遇着了她?”
孙敏的目光,像是要看穿这少年的心底深处似的,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他却动也不动。夕阳的影子淡了,漫天晚霞,也由绚烂归于平淡,沈重的暮色,悄悄地
滑进了山林,爬上他的面颊,苍白的面色,在黑暗中更见苍白,灰黯的目光,在黑暗中自也
更加灰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孙敏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任何一个人的事,都和其他的人无关,你虽然是萧无的弟
子,但一切却和你没有关系,你……你快走吧!”
锺静微微迟疑一下,终于长叹一声,道:
“上代恩仇,不涉下代,夫人之心胸,当真是小鄙生平仅见,无论家师与夫人恩仇如何
了结,也无论小鄙身在何方,小鄙永远会以心香一瓣,遥祝夫人健钡。吕大侠之不幸,小鄙
亦是悲憾良深,吕大侠在天之灵,想必能深知小鄙心意,只恨小鄙今生已……”
语声未了,突地长叹一声,躬身一揖,转身而去,仅存一线的残霞,将他的身影长长的
印在地上,就像是他心里的悲哀一样沈重!
标题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九十章 循循善诱
孙敏的目光,跟随着这颀长的身影,她心里突地加了一份新起的悲哀,而她深知这份悲
哀并非为了自己,亦非为了别人,却是为了这已被命运的长线紧缚住不能动弹的少年。
回过头,她发觉凌琳带泪的眼睛,也望在这少年沈重的背影上。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有一种将这少年自邪恶之中拯救出来的必要,对于生命,她
一直了解得最深刻,为了她的爱女,也为了复仇,她没有被悲哀葬送,反而坚强地活到现
在。
而现在,她又发觉,生命的意义虽有许多,但创造宇宙间继起的生命,却是这许多意义
中最最重要的一个!
“对人类来说,拯救一个善良的灵魂,一定要比诛杀一个邪恶的生命还要意义重大的
多!”
她喃喃地低语着,突地抬头喊道:
“你——回来!”
锺静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面色依然是沈静的,因为没有人能从他面上看出他心里
的喜悦。
他愣了半晌,确定了这句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便走回孙敏的身前,没有说话,因
为他知道沈默有时也有会和询问一样。
孙敏目光一转,沈声问道:
“你跟着萧无有多久了?”
锺静垂首道:
“小鄙幼遭孤露,即蒙家师收留,性命血骨,皆是家师所赐。”
他自然知道这慈祥的夫人向自己问这句话的含意,而孙敏何尝听不出他回答自己一有语
中的含意。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
“你知不知道有许多人也和你一样,幼遭孤露,而他们的父母,却是被萧无杀死的?”
锺静垂首不语。
孙敏又自缓缓叹道:
“人们立世处身,对于善恶之分,总应该要比恩仇之别看的重些!我知道你很善良,也
很聪明,应该听得出我语中的意思!”
锺静的头垂得更低了。
孙敏目光再一转,眼睛中已有了晶莹的泪光,她沈声接着道:
“先夫凌北修,一生急人之难,而且只要听到人间有不平的事,他立刻会振臂而起,但
是……他也被萧无害死了,害他的人,若是为了正义,为了道德,我心里虽然难受,但是绝
不会为他复仇。他这样被恶人害死,我心里除了难受之外,还有愤恨,我要向萧无复仇,并
不是为了先夫一人,而是为了世上所有善良的人,这些,我想你也该知道!”
锺静台上眼,长久,突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夫人命小鄙回转,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小鄙便要告辞了。”
又自开始啜泣的凌琳,目光倏然一抬,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孙敏阻止了,她只是缓缓问
道:
“你要到那里去?”
锺静直到此刻,还没有抬起目光,因为不敢面对这正直而温柔,严峻而慈祥的妇人,他
垂着头沈声答道:
“小鄙迳赴嘉兴,向家师覆命!”
孙敏默然半晌,突地轻轻拍着凌琳的手掌,缓慢但却坚定地说道:
“我们也到嘉兴去!”
凌琳反身捉住她母亲的手掌,像是在表示对她母亲的感激,而她心里却在暗中呼喊:
“他不会死的……他会到南湖烟雨楼去的。”
这希望使她抬起头来,仰望苍穹,但天边却连最后一丝彩霞也隐没在黑暗里了。
从西梁山到嘉兴,路程并不算短,但任何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她们,到了嘉兴。
这一段路途对锺静说来,就像是一个梦,一个混合着温馨与寒冷,轻盈与沈重,快乐与
悲伤,安慰与痛苦的梦,是那么漫长而遥远,却又是如此匆遽和短促。
他是那么清晰地知道,与那么深切的了解,在这一段路途上,慈祥的孙敏所对他说的每
一句言语中的含意。但是他却不想知道,更不想了解,因为这份了解所带给他的,只有出自
良知的痛苦。
“麻木!”孙敏有时会这样暗中思忖:
“难道这孩子已经被那冷酷的魔头教训得变为麻木?”
对于她任何一种善意的诱导,他只是丝毫无动于衷地倾听着,他深沉的面容上,似乎永
远不会现出任何一丝情感的痕迹。
当然——
除了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投向凌琳的时候。
奇怪的是!那充满世间最最高贵的情操——同情,纯真与善良的凌琳,竟会对这足以燃
烧到任何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目光,竟也会像锺静对待别人时一样地漠然而无动于衷。
她像是也完全麻木了,而她的这份麻木,却是为了悲哀,对她这一生中唯一挚爱的人的
悲哀。
也许她还年轻,也许有人会说,她年轻得还不够能了解爱的意义,也不够体验到爱的真
味。
似是她这一份爱心,却真的是那么纯真,那么深挚,她毋庸了解,也不想了解。她只知
道爱和被爱,这也许是上天为了酬答她对世人的善良而给她的恩赐——因为,她所知道的,
已经是全部爱的真意。
蒹葭杨柳,四处飞花,暮春的五月,五月的初四,春阳将淡青色的石板道路,映得像是
方浸了春雨似的清新,田秧碧油油地闪着生命的光采。锺静依恋地回头,再次瞥了仍然站在
那间僻静客栈门边的孙敏与凌琳一眼,嘴角泛了一丝微笑,然后迈着坚定的步子,向街的尽
头处走去。
微笑——
孙敏与凌琳,却是非常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微笑,这一连串日子中,这深沈的少年所露出
的第一丝微笑,虽然这微笑中包含是那么多忧郁与离愁,但这就像是满布阴霾的苍穹所露出
的一丝阳光,足以使得慈祥的孙敏心中感觉温暖与安慰。
她自觉已用了她所有的力量来使这少年踏上正途,但直到此刻为止,她却仍然不知道自
己的努力是否有效。
因为此刻,他还是毫不犹疑地回到他师父那里去,虽然在这一路上,他从未与任何一个
与“天争教”有关的人或事物接触,但此刻,世上仍然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他挽留。
他终于走了,夕阳下山,夜幕深垂……
渐渐……
孙敏与凌琳,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