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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部分

一年天下-第85部分

小说: 一年天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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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之后把自己关在太庙。
  终于,又到了同样日子,深泓接连几天几夜辗转难眠,索性也沐浴焚香前往太庙。
  他的母亲庄重地站立在先皇绣像之前,背对深泓一言不发。
  深泓静静地等待,许久她才转身面对他。深泓向她微笑,脸色微白的太后却轻轻挥手,说:“不要在他面前微笑——他很讨厌你的微笑,因为你笑起来和我一模一样。”
  深泓哑然,片刻之后才问:“您同先皇说了什么?”
  太后奇道:“我同他有什么好说呢?应该对帝王说的话,我也曾对他说过,但他渐渐不愿听我的,越来越厌恶我。所以我把那些话留给你,现在已经没有更多。至于要对夫君说的话……等来生再说吧。”
  “来生?”
  “嗯,来生。”太后的目光穿过窗棂,眼中倒映出苍穹的微光。“他此生这样待我,我不甘不服。来生除了他,我还会缠着谁呢?”
  深泓觉得,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语调中有着奇妙的期待。他低下头,“我还以为,日后也许要为你另行安排陵寝。也许离经叛道,但如果你不愿与他葬在一处,如果你说与他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就会为你那么做。可是……母后,你嫁的其实正是你想嫁的人吧?”
  太后走到儿子面前,宛然笑道:“我做过自己不想做的事吗?”
  “你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后很想保持那轻妙的一笑,然而仿佛忽然提不起力气,只露出满脸无奈和凄凉。“要知道,许多故事最大的不圆满,就是未能在圆满时戛然而止。”她说,“我与他之间,就是如此。我也许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太后,因为太后不需要讨皇帝的欢心。但我当不了很好的皇后。我的夫君开始时觉得我聪明机敏,冷静从容,但很快就觉得我危言耸听、惹人心烦、麻木无趣。除了变成这样,我也想不到其他结局。”
  深泓忽然说:“母后,哪怕不圆满,也请您一直活下去,不要为了在圆满时离去,把我留下。”
  “陛下,你觉得孤独吗?”太后温和地说,“假如觉得孤独,就想想我从前在宣城说过的话——只有能忍受寂寞的人,才能成就事业。你是帝王,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种软弱可以占据你的世界。”
  深泓惭愧地垂下头,从这个无比坚定的女人面前悄然引退。
  他走开没几步,忽然转身——他感到母亲在注视他。在他回首的刹那,恰好看到她向他微笑……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微笑。深泓也对她笑了一下,觉得又有勇气。
  太后骤然昏厥,发生在次日清晨。据说她从太庙回宫时受了夜凉,说她头疼。第二天一早她起身之后还是觉得昏昏沉沉,梳洗未毕就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地。
  深泓罢了早朝,匆匆赶往丹茜宫,看也未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惊呼着快步冲到太后床边。“母后!”
  太后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深泓骤然战栗,无力地跪倒在她身边。
  这一刻就像他在宣城的少年时代,她又变成了游离在人世和幽冥的存在。深泓感到多年不曾有过的恐惧,害怕她不会再醒来。
  “陛下。”若星走到他身边跪下,悄悄握住他的手。
  深泓却无动于衷,无声地、怔怔地紧盯他的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鼻腔中发出一声细细的轻哼,深泓看到希望,挺直了身子。
  她果然幽幽转醒,认出深泓时,平静地笑了笑。
  深泓挣开若星握着他的那只手,随意挥了一下:“你出去。”
  若星愣了一霎,乖觉地带领内官与宫女们离开。宫中只剩下两三名太后亲信的老宫女,气氛忽然悲凉。
  太后长长地吁了口气,精神稍为振奋。“这一次,似乎要糟糕了……我好像真的看见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来拉扯我。”她自嘲似的说,“丹茜宫也是时候该让给若星。”
  “母后……”深泓的声音和缓轻柔,“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太后鄙夷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曾经在鬼神的面前许了一个心愿。”深泓宁静地笑起来,笑容像一个爽朗的年轻人,“那时我十二岁。那时,你眼看要死去。“
  太后的面部轻轻抽动,很快又恢复平常。
  “我向他乞求——用十年爱与十年被爱,换一年实现心愿。”深泓的容色温润,用只有他们母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希望在这一年当中,你能成为丹茜宫的主人,这样你就可以得到所有未曾得到过的美好,随心所欲地生活。这样,你可以有机会发现自己想要什么,什么能让你快乐。只要你觉得能够补偿过去那些凄苦,就好。就算世上有果报,让我偿付。”
  太后带着震骇的神情望着深泓,即使是她这样的女子,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母后,这一年,你过得好么?”
  太后没有回答,眉目间漾起温柔。“真傻……”她说,“为什么不许一个更难实现的愿望?”
  “世上有比让你这样的女人感到快乐更难的事情吗?”
  “有的。譬如,让你自己无忧无虑地过一年。”太后安详地回答。
  深泓想要苦笑,结果只露出令人心痛的难过。“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无可能,而是不可以。史上也有过绰号‘无愁天子’的皇帝。可是,天子无愁,天下就该发愁了。”他深吸口气,又说,“相比之下,我宁愿希求你不必在我面前谦卑地自称为‘妾’。我也不想再把你称为‘娘娘’,仿佛你和那些没有生我一场的妃嫔毫无差别。我想把生养我的女人叫做‘母后’——唯有站在皇朝之巅,这才能实现,那么我就让它实现,哪怕只有一年。”
  “唉……唉……”太后说不出话,连叹了两声,抬起手,用手背抚过深泓的脸庞,“这一年很好,最好的就是这一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在最圆满时戛然而止……”她说着,绽放出优雅的笑容,欣慰地叹息:“唉,吾儿!”
  她的手垂下的那一刻,深泓也把头低下,仿佛追逐她最后的温暖。
  谁也没有看到年轻皇帝的表情,那个距离他最近的宫女们猜测:太后拭去了皇帝脸颊上的眼泪。但谁也说不清这猜测是否是真的。
  谁也没有见过皇帝的眼泪,即使在他母亲死后。但无人怀疑他的孝心。他是那么悲恸,让所有人明白:真正的悲伤,已经不需要眼泪来点缀。
  太后丧期过后,若星成为丹茜宫新主人的那天,握住她夫君的手,郑重地说:“陛下,请节哀——还有妾在。”
  深泓浅浅地笑了一下。如果她认为自己能够完全取代上一位主人,那她就是不明白康豫太后对深泓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是最亲的亲人,最令人尊敬的老师,最精明的谋士和最坚强的盟友。
  “是呀。还有你在。”深泓拥抱若星。
  太医说太后的死因是体内郁结了多年的残毒突发。这解释听起来很可信,深泓没有道理再去怀疑谁。
  同一天,深泓还见到了芳鸾。她虽是琚夫人,可一直都是太后的心腹。这天她来拜见皇后,像是与深泓不期而遇,居然说了同样的话:“陛下若有差遣,琚府那边,有妾在。”这便是认了深泓作为新的主君。
  深泓“哦”一声,产生一种隐约的错觉。
  再晚些时候,潘公公也来说了相似的话。
  深泓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第二天上朝时,他沉默地俯瞰文武百官:每看到一个,脑海中就想起他母亲对此人的评价。她目光犀利,看人极准。她留给他的亲信全部在前列,她担心不能对他誓死效忠的人,不知何时从朝堂上消失……深泓不由自主地无声笑了——他母亲留给他一个井井有条的世界。她为深泓找了可以替代她的良师益友,谋士和盟友。
  深泓想到这里,险些在他们面前落下眼泪,好在及时止住。
  她唯一没有找到的替代,就是他最亲的亲人。
  她为深泓找到了若星,据说与她年轻时很相似的女人。可深泓明白,丹茜宫再也不可能有她那样的主人。
  慈明六年,无论怎样看都不是一个好年景。
  六月的最后一夜,连绵数日的大雨终于止息,圆月重现夜空,光彻人间。
  深泓坐在高阁之中,透过如水的月色眺望丹茜宫。安静的宫殿不久前失去主人,此刻了无生气地沉默着。
  “好亮的月光!”他随口说了一句,“不知预示着什么。”
  “月中兔与蟾蜍骤然不见,是缺失中宫的缘故,应当速立皇后。”跪在不远处的芳鸾木然接口,“陛下明天就会听到星官这样说。”
  深泓呵地笑一声,亲手关上窗。
  “那么,来说说你所知的那些名媛。”
  芳鸾有条不紊地说:“素氏七家,只有三家有达到适婚之年却未出嫁的女儿。一是东平郡王家的六小姐,二是南安郡王家的十一小姐,三是威武将军家的二小姐。”
  “是什么样的人?”
  芳鸾略为沉吟,说:“南安郡王家的十一小姐与晏云宫的选女同年而生,早些年订了婚,因此不在选女之列。可惜尚未出嫁,对方就战死西陲,因此她至今留在闺中。这位小姐才情极高,数年前她兄长刊刻的集子当中,那一篇佚名的点睛之作实出自她手下。性情方面,据说较为严苛,不仅自律极严,待人也是求全责备。”
  “另外两位呢?”
  芳鸾犹豫一下,说:“威武将军家的二小姐……曾经去相府走动过几次,令妾印象颇深。”
  深泓坐在窗边喝茶,等她继续说下去。
  “言谈举止,心思眼色,性格态度……无论怎样看,简直像是康豫太后。”芳鸾深深叹了口气。“她生的年份不对,人又聪明好强,因此耽搁至今也未嫁出去。”
  深泓的手托着茶碗停在空中不动,半晌才问:“东平郡王家的那位呢?她是你的义女,该不会差吧。”
  芳鸾笑笑,“素盈也是生早了一点。样貌自是没话说,性情也还好,向来谨言慎行,规规矩矩的。只是自小在家中不受宠爱,过去在宫里呆过一段时日,过得也颇为不顺,如今难免怯懦多疑,自怜自哀。”
  听起来似乎是个无力抗争的女人。深泓放下茶碗,缓缓说:“那么,琚相将要保荐的,必是这一位了。”
  芳鸾没有做声,算是默认。“陛下若是另有心意,妾不妨在宰相那边旁敲侧击……”
  “不必。这一位听起来不错。”深泓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当然是选那个最懦弱的。”
  说罢,他留意到芳鸾的神色,一挑眉,示意她有话就说。
  “陛下……变了。”
  深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啊,谁不会变呢?
  他曾经认为,唯有像他母亲那样的女人,才能成为冠绝古今的完美皇后。他现在仍然完完全全地崇拜母亲,但也明白一个道理:素氏太特殊,这家族的女性一旦成为皇后就有能力干预朝政,翻云覆雨。一个正常的皇帝,绝不能忍受自己的皇后在政治上大施拳脚、扬眉吐气。他的父皇并非翻脸无情的男人,只是一个正常的帝王,所以伪装温婉的怀敏皇后能坐上后位,而康豫太后当不了皇后,只能当太后。
  他也只是那样一个帝王,他可以允许一个女人分享至尊的荣耀,但不想再看一个女人希图干涉他的皇权。
  宰相也不会保举一个有野心褫夺皇权的女人,那样的女人不会受他的操控。
  深泓这样想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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