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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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前失。倘若不允,有死而已。”说罢,哭倒在地。刘妈妈道:
“你说得好自在话儿!他家下财纳聘,定着媳妇,今日平白地要休这亲事,谁个肯么?倘然问因甚事故要休这亲,叫你爹怎生对答!难道说我女儿自寻了一个汉子不成?”慧娘被母亲问得满面羞惭,将袖掩着痛哭。刘妈妈终是禽犊之爱,见女儿恁般啼哭,却又恐哭伤了身子,便道:“我的儿,这也不干你事,都是那老虔婆设这天理的诡计,将那杀才乔妆嫁来。我一时不知,叫你陪伴,落了她圈套。如今总是无人知得。把来搁过一边,全你体面,这才是个长策。若说要休了裴家,嫁那杀才,这是断然不能。”慧娘见母亲不允,愈加啼哭。刘妈妈又怜又恼,倒没了主意。
正闹间,刘公正在人家看病回来,打房门口经过,听得房中啼哭,乃是女儿的声音,又听得妈妈话响,正不知为着甚的,心中疑惑。忍耐不住,揭开门帘,问道:“你们为甚恁般模样?”刘妈妈将前项事,一一细说。气得刘公半晌说不出话来,想了一想,倒把妈妈埋怨道:“都是你这老乞婆害了女儿!起初儿子病重时,我原要另择日子。你便说长道短,生出许多话来,执意要那一日。次后孙家叫养娘来说,我也罢,又是你弄嘴弄舌,哄着她家。及至娶来家中,我说待她自睡罢,你又偏生推女儿伴她。如今伴得好么!”刘妈妈因玉郎走了,又舍不得女儿,难为一肚子气,正没发脱,见老公道前道后,数说埋怨,急得暴躁如雷,骂道:“老王八!依你说起来,我的孩儿应该与这杀才骗的!”一头撞个满怀。刘公也在气恼之时,揪过来便打。慧娘便来解劝。三人搅做一团,做一块,分拆不开,丫鬟着了忙,弃到房中报与刘璞道:“大官人,不好了!大爷大娘在新房中相打哩。”刘璞在榻上爬起来,走至新房,向前分解。老夫妻见儿子来劝,因惜他病体初愈,恐劳碌了他,方才罢手。犹兀自老王八老乞婆相骂。刘璞把父亲劝出外边,乃问:“妹子为甚在这房中厮闹,娘子怎又不见?”慧娘被问,心下惶愧,掩面而哭,不敢则声。刘璞焦躁道:“且说为着甚的?”刘婆方把那事细说。将刘璞气得面如土色。停了半晌,方道:“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传到外边,被人耻笑。事已至此,且再作区处。”妈妈方才住口,走出房来。
慧娘挣住不行,刘妈妈一手扯着便走,取巨锁将门锁上。来至房里,慧娘自觉无颜,坐在一个壁角边哭泣。正是:
饶君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李都管听得刘家喧嚷,伏在壁上打听。虽然晓得些风声,却不知其中细底。次早,刘家丫鬟走出门来,李都管招到家中问她。那丫鬟初时不肯说。李都管取出四五十钱来与他道:“你若说了,送这钱与你买东西吃。”丫鬟见了铜钱,心中动火。接过来藏在身边,便从头至尾,尽与李都管说知。
李都管暗喜道:“我把这丑事报与裴家,撺掇来闹吵一场,他定无颜在此居住,这房子可不归于我了?”忙忙的走至裴家,一五一十报知,又添些言语,激恼裴九老。那九老夫妇,因前日娶亲不允,心中正恼着刘家。今日听见媳妇做下丑事,如何不气!一径赶到刘家,唤出刘公来发话道:“当初我央媒来说要娶亲时,千推万阻,道:女儿年纪尚小,不肯应承。护在家中,私养汉子。若早依了我,也不见得做出事来,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好东西。快还了我昔年聘礼,另自去对亲,不要误我孩儿的大事。”将刘公嚷得面上一回红,一回白。想道:“我家昨夜之事,他如何今早便晓得了?这也怪异!”又不好承认,只得赖道:“亲家,这是那里说起,造恁般言语污辱我家?倘被外人听得,只道真有这事,你我体面何在!”裴九老便骂道:“打脊钱才!真是个老王八。女儿现做着恁般丑事,那个不晓得的!亏你还长着鸟嘴,在我面前遮掩。”赶近前把手向刘公脸上一揿道:“老王八!羞也不羞!待我送个鬼脸儿与你戴了见人。”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便一头撞去,把裴九老撞倒在地。两下相打起来。里边刘妈妈与刘璞听得外面嚷喧,出来看时,却是裴九老与刘公厮打,急向前拆开。裴九老指着骂道:“老王八打得好!我与你到府里去说话。”一路骂出门去了。刘璞便问父亲:“裴九因甚清早来厮闹?”刘公把他言语学了一遍。刘璞道:“他如何便晓得了?此甚可怪。”又道:“如今事已彰扬,却怎么处?”刘公又想起裴九老恁般耻辱,心中转恼,顿足道:“都是孙家老乞婆,害我家坏了门户,受这样恶气!若不告他,怎出得这气?”刘璞劝解不住。刘公央人写了状词,望着府前奔来。正值乔太守早堂放告。这乔太守虽则关西人,又正直,又聪明,怜才爱民,断狱如神,府中都称为乔青天。
却说刘公刚到府前,劈面又遇着裴九老。九老见刘公手执状词,认做告他,便骂道:“老王八,你女做了丑事,倒要告我,我同你去见太爷。”上前一把扯住,两下又打将起来。
两张状子,都打失了。二人结做一团,扭至堂上。乔太守看见,喝叫各跪一边。问道:“你二人叫甚名字?为何结扭相打?”
二人一齐乱嚷。乔太守道:“不许搀越!那老儿先上来说。”裴九者跪上去诉道:“小人叫做裴九,有个儿子裴政,从幼聘下边刘秉义的女儿慧娘为妻。今年都十五岁了。小人因是年老爱子,要早与他完姻。几次央媒去说,要娶媳妇,那刘秉义只推女儿年纪尚小,勒掯不许。谁想他纵女卖奸,恋着孙润,暗招在家,要图赖亲事。今早到他家里说,反把小人殴辱。情极了,求爷爷台下投生。他又赶来扭打。求爷爷作主,救小人则个!”乔太守听了。道:“且下去。”唤刘秉义上去问道:
“你怎么说?”刘公道:“小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刘璞,聘孙寡妇女儿珠姨为妇,女儿便许裴九的儿子。向日裴九要娶时,一来女儿尚幼,未曾整备妆奁,二来正与儿子完姻,故此不允。
不想儿子临婚时,忽地患起病来。不敢叫与媳妇同房。令女儿陪伴嫂子。那知孙寡妇欺心,藏过女儿,却将儿子孙润假妆过来,倒强奸了小人女儿。正要告官。这裴九知得了,登门打骂。小人气忿不过,与他争嚷。实不是图赖他的婚姻。”
乔太守见说男扮为女,甚以为奇,乃道:“男扮妇妆,自然不同。难道你认他不出?”刘公道:“婚嫁乃是常事,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却去辩他真假?况孙润面貌,美如女子。小人夫妻见了,已是万分欢喜,有甚疑惑。”乔太守道:“孙家既以女许你为媳,因甚却又把儿子假妆?其中必有缘故。”又道:
“孙润还在你家么?”刘公道:“已逃回去了。”乔太守即差人去拿孙寡妇母子三人,又差人去唤刘璞、慧娘兄妹俱来听审。
不多时,都已拿到。
乔太守举目看时,玉郎姐弟,果然一般美貌,面庞无二。
刘璞却也人物俊秀,慧娘艳丽非常。暗暗欣羡道:“好两对青年儿女!”心中便有成全之意。乃问孙寡妇:“因甚将男作女,哄骗刘家,害他女儿?”孙寡妇乃将妇婿病重,刘秉义不肯更改吉期,恐怕误了女儿终身,故把儿子妆去冲喜,三朝便回。
是一时权宜之策。不想刘秉义却教女儿陪卧,做出这事!乔太守道:“原来如此!”问刘公道:“当初你儿子既是病重,自然该另换吉期。你执意不肯,却主何意?假若此时依了孙家,那见得女儿有此丑事?这都是你自起衅端,连累女儿。”刘公道:“小人一时不合听了妻子说话,如今悔之无及。”乔太守道:“胡说!你是一家之主,却听妇人言语。”又唤玉郎、慧娘上去说:“孙润,你以男假女,已是不该。却又奸骗处女,当得何罪?”玉郎叩头道:“小人虽然有罪,但非设意谋求,乃是刘亲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乔太守道:“他因为不知你是男子,故令他陪伴,乃是美意。你怎不知推卸?”玉郎道:
“小人也曾苦辞,怎奈坚执不从。”乔太守道;“论起法来,本该打一顿板子才是。姑念你年纪幼小,又系两家父母酿成,权且饶恕。”玉郎叩头泣谢。乔太守又问慧娘:“你事已做错,不必说起。如今还是要归裴氏?要归孙润?实说上来。”慧娘哭道:“贱妾无媒苟合,节行已亏,岂可更事他人。况与孙润恩义已深,誓不再嫁。若爷爷必欲判离,贱妾即当自尽。决无颜苟活,贻笑他人。”说罢,放声大哭。乔太守见他情词真恳,甚是怜惜,且喝过一边,唤裴九老吩咐道:“慧娘本该断归你家。但已失身孙润,节行已亏。你若娶回去,反伤门风,被人耻笑,他又蒙二夫之名,各不相安。今判与孙润为妻,全其体面。令孙润还你昔年聘礼。你儿子另自聘妇罢。”裴九老道:“媳妇已为丑事,小人自然不要。但孙润破坏我家婚姻,今原归于他,反周全了奸夫淫妇,小人怎得甘心!情愿一毫原聘不要,求老爷断媳妇另嫁别人,小人这口气也还消得一半。”乔太守道:“你既已不愿娶他,何苦又作此冤家!”刘公亦禀道:“爷爷,孙润已有妻子,小人女儿岂可与他为妾?”乔太守初时只道孙润尚无妻子,故此斡旋。见刘公说已有妻,乃道:“这却怎么处?”对孙润道:“你既有妻子,一发不该害人闺女了!如今置此女于何地?”玉郎不答应。乔太守又道:
“你妻子是何等人家?可曾过门么?”孙润道:“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道:“这等易处了。”叫道:“裴九,孙涧原有妻未娶。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妇,我将他妻子断偿你的儿子,消你之忿。”裴九老道:“老爷明断,小人怎敢违逆?但恐徐雅不肯。”乔太守道:“我作了主,谁敢不肯!你快回家引儿子过来。我差人去唤徐雅带女儿来当堂匹配。”裴九老忙即归去,将儿子裴政领到府中。徐雅同女儿,也唤到了。乔太守看时,两家男女却也相貌端正,是个对儿,乃对徐雅道:“孙润因诱了刘秉义女儿,今日判为夫妇。我今作主,将你女儿配与裴九儿子裴政,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报。如有不伏者,定行重治。”徐雅见太守作主,怎敢不依,俱各甘伏。乔太守援笔判道:
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爱妇爱子,情在理中。一雌一雄,变出意外。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孙氏子因姊而得妇,搂处子不用逾墙;刘氏妇因嫂得夫,怀吉士初非炫玉。相悦为婚,礼以义起。所厚者薄,事可权宜。使徐雅别婿裴九之儿,许裴政改娶孙郎之配。夺人妇人亦夺其妇,两家恩怨、总息风波。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三对夫妻,各谐鱼水。人虽兑换,十六两原只一斤;
亲是交门,五百年决非错配。以爱及爱,伊父母自作冰人;非亲是亲,我官府权为月老。已经明断,各赴良期。
乔太守写毕,叫押司当堂朗诵与众人听了。众人无不心服,各各叩头称谢。乔太守在库上支取喜红六段,叫三对夫妻披挂起来,唤三起乐人,三顶花花轿儿,抬了三位新人。新郎及父母,各自随轿而出。此事闹动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个个称贤。自此各家完婚之后,都无话说。李都管本欲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