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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第32部分

小说: 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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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我可慌了,此刻一位在办公桌上处理其他业务的先生,只随口问了一句:

“会不会是限时专送?”

我完全没有料到平信跟限时信是两个部门,我飞快地跑到拐个弯、大门在忠孝西路上的“限时专送”部,手里抓着那一张在平信部门刚填好的表格。窗口里的那位也是穿着绿衣的先生,低头看了我的表格一下,赶忙抬头,跟门口的一部已经发动了的绿色邮车大喊:

“等一下等一下!”

一边他本人也跑出来,要去阻止这一班邮车出发。

开车的邮务士听到了声音,也没关油门,只从车上下来,依言开了车子后门,拉出一个上面绑了注明有北投地区纸牌的帆布袋,这位先生把袋子径自打开整个地往地下一倒,一个大大的白底红框信封,就在浮面上,父亲沉雄开展的毛笔字迹赫然在目:“陈校长永康勋启”。

这一件事我没有让它静悄悄地过去,拿了证物,我向几位父执辈的朋友一一告状,请求奥援。不用说,父亲也吃几位朋友指责讽喻了一番,也只好闷声不响。但是我很明白,家,我是待不下去了。然而又能去哪儿呢?很费踌躇。因为我这一走,此生此世,必然是永不回头了,一定要好好计划。


出格的报复

父子二人似乎都避谈此事,彼此假作不知。可是气氛很吊诡,沉闷得让我透不过气。

事情并没有淡化,没过几天,在晚餐桌上,只有父亲跟我,姐姐那天不在家。父亲吃了一半,放下碗筷,并没有看着我,面孔是对着墙的:“你写信到日本,让人家别跟我结婚,我都知道了!”

听得出,他是强压着愤怒,一字一字说的。这个儿子的作为,已经让他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极限。

我知道这几年颇有几人鼓励他再婚,多半是男性的友人,反对的也有,多半是女性的堂客。但是姐姐跟我都长大了,真的无所谓。我们在很小的时候,跟着姐姐反对过父亲再找一个太太,那时太小,太不懂事,怪只能怪刚刚看过卡通影片《白雪公主》,见识了那个拿毒苹果给公主吃的后娘。但是到了如今,真的还有点巴望他早日再婚,年过六十的父亲,有人照应总是好的。父亲一生只有一年多的婚姻生活,长年不交女朋友,虽然也有仰慕他的女性。他全部的生命就只有学术,到了晚年,想要成家,也是非常正常的。姐姐跟我早就有此共识。我私下还觉得他的某些古怪,是不是跟没有正常的家庭有关?我怎么可能去阻止他的婚姻?

我当然否认,然而父亲死心塌地地认为我干了这一件事,语言的辩解已经毫无作用,只让他的情绪更加火爆。

父亲心目中最理想的太太,便是如齐世英先生的夫人齐大娘一般,能为家庭全心地贡献,无论境遇的好坏,至死不渝地呵护着整个家庭,无怨无悔。我后来遇到了母亲,在母亲身上,我见不到齐大娘一丝一毫的影子,虽然我见到的母亲也不能说是个坏妈妈。

父亲早年负笈东瀛,在那个时代,日本女子他当然见过,到了他婚姻失败,他起初没有在意,几十年后却有了成家的意愿,但要找谁呢?年岁已高,谈情说爱他年轻时大概就不擅长,何况此际?倒是日本的老同学老朋友为他介绍了一位年纪也不很轻的日本女士,那再好不过了。这种种我从旁只是点点滴滴地知道,由于家人彼此之间欠缺对话沟通,彼此的想法也从来没有交换过。换成现代家庭,几分钟的讨论就可以顺利通过。

然而父亲一口咬定捣蛋的是我,目无长上,手段阴险,罪大恶极。

那样的气氛中,我根本就不会想在这个家留下去,恨不得早早离开,目前只是在忍辱偷生。除非人格分裂,我不可能去管父亲的事情,他成不成家,至少与我无关。那个年龄的少年,更不会对这些事有特别的兴趣,自己活在新鲜奇幻的世界中,爸爸要结婚,远不如一场动人的电影来得重要。

父亲的怒火难消,有一天,他把我床上所有的东西收得干干净净,连当时必不可少的蚊帐都摘了去,他是在逼我走。

姑妈在黑夜里为我设法补纱窗,让我不至于被蚊虫咬得不能入眠。

我在遭遇父亲多少次责打之后,从来没有恨过他,一点都没有,只觉得他是个好人、好学者,一直以他作为自己的榜样,希望以后也能像他那样的出类拔萃,无论到哪儿都受人敬重。然而,在当时,我却无法理解,怎么可以那么样地冤枉我?为什么那么样地要置我于绝境?连一点辩解的空间都不给我?我们可以永不见面,但怎么可以这样不明不白地分离?

我设法抄到了那位日本女子的通信地址,几乎怀着要她救我一命的心情,写了一封长信给她,称赞父亲是个好男人,也代表姐姐欢迎她。我也跟她说,我们都已长大,很快就会离家,谢谢她肯照应我们的父亲。

过了没有多久,我偷偷读到了一封依然写给父亲的、从日本寄来的信,虽然用的是我不懂的日文,其中的中文还是可以让我猜出一点意思,而且,最重要的一句话很容易识别:

“谢谢国光的第二封信。……”

再明白不过了,有人冒用我的名字写信给她,阻止父亲与她的婚姻。这位日本女士到底也没有跟父亲成婚。成年懂事之后我想,只要有一点脑筋,她就不会嫁给父亲。马教授的家庭太复杂,还是不要沾惹比较好啊!父亲去世之前,我们早就是一对再要好不过的父子了,但我从未跟父亲谈起此事,他如此错怪我,使得父子一如仇雠,逼着他面对他当年那个太离谱的、再也无从补偿的错误,我做不到。

我记得,在那个事件之后,父亲要离家去欧洲,有一段长时间的研究讲学,他出国之前告诉我,要我在他回国之前滚出去。我听得很清楚,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我高中二年级,偶尔,下课的时候,看一眼许多在教室外打打闹闹的同学,我也会觉得,他们好幼稚啊!但是好幸福啊!那种感觉里,并没有一点得意,反而另有感触。我已经尝到了人生的苦涩。不料,就在父亲不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家里出了大事。

我们家的人口不算少,大大小小,包括姑丈姑妈跟六个小孩,九口之家,靠的是父亲一份微薄薪资,还有姑丈在石油公司当一个雇员的收入,以两个人很微不足道的收入过活。我总是陪伴着姑妈买菜跟提菜篮的孩子,家道艰难,我天天亲眼目睹。那一阵子,我们家长久是一分钱也不见得找得出。菜摊子的账总是赊欠着,到父亲跟姑丈的薪资到手,姑妈总是把钞票数来数去,分作薄薄的几份,一下子从这边这一份拿一点到那一份里,又从另一份里拿一点到这一份里。她只能还一部分的欠款,所以,发薪日那一天,所有的钱又分光了,家里依然一文莫名。我们在那一段时间里,吃饭大多只有一道菜,却分作三份吃,一份是父亲跟姐姐和我,一份是姑妈跟他们的四个孩子,另一份,是姑丈独自一人吃的。

姑丈在暗暗的、一个已经不用了的厨房里吃饭,这样有多少年?都不记得了。开饭时间到了,姑丈便自己到厨房里把小盘的菜饭吃了。自来自去,无声无息。

他们夫妻反目,等同陌路,已经有十几年了。

姑丈原本家境优渥,却因时代的动荡,变得一无所有,虽然具有留日留法的双重硕士学历,这在当年,可谓十分罕见。东北人本来就通日语,他又精通法语,但在那个时代一点用处都没有。其实当年留法的人,很多都有社会主义思想,他也不例外,刚刚新婚,就跟姑妈说,婚礼就是搭公共汽车也可以的,搞得新娘子非常不痛快。他在青田街院子里养过鸡,但是几次鸡瘟,让他更陷窘境。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又费了好大的事,才谋得石油公司一个雇员的缺,收入少得可怜。一家子寄人篱下,我想父亲也不会欣然接纳,而姑丈的感受更是窝囊。后来他就变得成天到晚念念叨叨,没完没了,渐渐地,又老是夹了个口头语“他妈的”,想就知道,谁受得了?其实,他的心理已经有问题了,以今天的标准来看,他已经是个病人。

那几天他感冒了,我们虽然早已没有什么对话,但是,在我早晨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他独自一人靠在客厅沙发上喘气,微曙中侧面的剪影,灯也没开,时不时地长吁短叹,显得很辛苦。他每天自己去邮局边上的普仁诊所拿药,诊所里王义德夫妻都是医生,也是东北同乡,跟我们家很熟,我们都以叔婶相称。

在那个夏天的午后,王叔主动到我们家来,一直进到我的榻榻米房间,见到我头一句话便是:

“国光啊,你姑父已经没有几天了。”

我轰然一惊,接着想,冲着我说这话,显然我得准备当家了吧?

接下来,大家就想法子把姑丈送到了台大医院。家里一毛钱也没有,我就跟一位单身在台的菲律宾华侨同学丘汉文,还有一位初中同学邹翘海的父母商量,借了点钱,应付必要的开销。到后来他们都坚持不要我还钱。多年之后知道了,姑丈得的应该就是猛爆性肝炎。

姑妈至此才衣不解带地在一旁侍候了三天,姑丈终于还是大量吐血而死,几星血点还喷到了我的衣服上。断气时,也只有姑妈跟我在他身前,眼见他吐了最后一口长长的气,终于撒手,得年仅仅五十八。

姑丈出身于当地县城的首富之家,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还带着佣仆。他是一线单传的后代,早年受到的宠爱可想而知。学的是政治经济,在那个年头,就分别拥有日法两国的硕士学位,听他说话,书是读得很好的。大时代的大动荡,把他的命运推到了完全的未知,要不是应父亲之邀,他可能不会来台湾,想来在共产党里,他的同侪也不会少。在台湾,他的日子没有几天是好的,加上不得意,精神上受的打击让他变得古古怪怪,人越活越畏缩,又因为夫妻失和,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短短的一生,就此郁郁而终。

丧事之种种当然繁琐,一边还要写信给父亲,把种种进展报告一番。但是我用的是姐姐的名义,现在想想当年真的只会办事却不懂事,我依然为失去的自尊赌气。并且,我们姐弟的笔迹不同,父亲居然看不出。父亲回信里对于姐姐处理那么多的问题之表现,赞赏备至。但我还是宁可跟爸爸绝交到底,也许,我想要让他发现,其实在家里兵荒马乱之际,我也是有些作为的,同时又想将他一军,让他为了对于我的错估懊恼惭愧。这是我几十年的事后,回想整理而出的心理状态,但我的父亲早成灰烬。

姑丈去世后的那几天,姑妈一度想要寻短见,我只得在门外守着,并且不断地跟她说话,后来到底她还是开了门,我见到她手里有一把日本短刀,就是秋瑾照片里拿着的那一种。好在到底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两家六个孩子,没有一个能够自立,父亲是不会照顾别人的,而姑妈当然有她的极限,要她怎么办?

我首度体验到生死之无可抗拒,希望姑丈能渡过难关,除了张罗许多事情,我只有每天日夜祷告,念着小学时背下来的天主教经文,一遍又一遍,早晚各百遍。然而三天以后,姑丈还是死了。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的那一套白底蓝色条纹睡衣,是我父亲的,对他显得太宽太大。这景况,几乎总结了此人一生的荒谬与凄凉。

不久,父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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