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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髑髅之花-第47部分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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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带上爱丝璀德,从极隐蔽的林间小路绕道往西,大概三到四天就能接近西庭边境。“人越少行动起来越方便——至于敌人主力,就由我们负责引开。”
这才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刺客们全换上了亲卫的铁铠,将空荡荡的担辇和披着血天使纹章甲的战马牵了过来,他们中与贝鲁恒身形最相似者将作为圣徒的替身。其他士兵也许都有机会逃出生天,而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赴死。云缇亚并没有扮成亲卫,第四军不少人都认识他,书记官跟在上级身边也是常情。他朝爱丝璀德坐着的那边瞥了一眼,这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却被萧恩捕捉到,推了推他的后肩。
“女人就像风,再坚硬的岩石也会被它磨成沙砾。”
“我只和她说几句话。”云缇亚说,“一个道别,不用多长时间。”
萧恩侧头瞟着他,一振缰绳。“那么先动身了。您知道咱们的路线。”
云缇亚走了过去。尤里还在一旁准备,爱丝璀德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向他笑了笑。
“这个给你。”她什么也没问。
那是枚用草茎编成的戒指,枯黄中残着点绿意,嵌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无名野花。云缇亚将它套在手指上,慢慢转动。“很美。”他轻声说。
她垂下眼睑。长睫半覆住深不见底的眸子。
“是他教我做的。他喜欢做这些精巧的小东西。”
云缇亚感到自己心脏的某个部位正在一寸寸无声地坼裂。
“……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要你想起他时心里高兴快乐,而非痛苦。”
“这几天他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从前的种种越来越清晰,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我就快摸到他的轮廓,他的声音,他的名字——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无法再回到过去。”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草戒指在掌心里绵脆微温的触觉,“不,他并不是践踏玩弄过我再将我抛弃的人——我能体会到,那时他是真的爱着我,而我也从来不后悔爱过他,就像不后悔爱你一样。”
云缇亚半跪下去,吻了她的指尖。
“……是啊,”他呢喃道,“这样就好……”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用这些话来让他安心,但这不重要了。当他亲身在战场上发出那一声怒吼,当他在地狱的门外与她拥抱,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生与死兜过了一个大圈,最终又回到原点。五年前,他坐在诸寂团同伴的尸堆上,那时他的心腔一片空空如也,无所牵挂;而现在,它已经被某种晶澈盈漾的东西注满,他却依然有了当初一样的心境——不同的是,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去干什么。
“爱丝璀德,”他说,“如果我能活下来,此后我的整个生命,都将只属于你。”
爱丝璀德将他的双手相叠,用细长的十指扣住。“不,”她微笑着,“你曾有一刻已经完全地属于我了——在你决定为我而活下去的时候。”
执事尤里此时走过来,向盲女伸出手。“夫人,上路吧。时间紧迫。”
她的手轻轻地离开了那只草戒指,忽然用力地,在云缇亚戴着它的指节上掐了一下。
“所以,”她说,“都不重要了……”
云缇亚笑了,最后一次在心中描摹了她的面孔。他转身像要将一切都甩在记忆之外一般,步子大而急促。但不知为何,从刚才的指节上传来异乎寻常的痛觉。她动作微小却使劲极狠,掐破了皮肉,在他印象中爱丝璀德还从未表现出这样激烈的反应。仿佛不仅仅为了让他铭记她。
身后,宁静得诡异的未知气氛如乌贼吐出的黑潮一样,向他卷裹而来。
他明白这时绝不应该向后看,也明白自己一定会后悔现在这个举动。
然而。

他回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Ⅺ 谓我何求(2)
萧恩仰头看着天空。飞鸟在他铁蓝色的瞳孔中掠过一线光影。
他们面前已没有路。山体滑坡形成的断崖拦截了他们的去向,虽然有些斜缓,算不上太陡峭,但高度依然骇人。马是绝对下不去的。事实上,他很清楚,走到这一步,各人已是身心俱疲。
云缇亚从林间出来,带着一身腥红,走近他跟前。
“我以为您不会来了。”萧恩说。
一颗血肉模糊的东西滚到了他脚下。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拔刀剑之声。
尤里的头。
“你就是内奸。”云缇亚目光犹如寒刃。
萧恩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比我想象中要迟钝很多。”
“我是早该发觉的——龚古尔、珀萨和普兰达都死了,阿玛刻不可能知道我军后来的行动,有能力接触到最高军机的就只剩下你。这本来再明显不过,完全不必费力去猜,只是我没想到你把弟兄们拖上了这条路!”云缇亚“噌”地一声拔出长刀,指向萧恩鼻梁,“你遣散所有人,暗中却早就安排尤里去取圣者的头颅——可你忘了,我才是诸寂团的领袖!”
“你已经不是诸寂团的人了。”萧恩缓缓上前一步,云缇亚惊讶地看见那些本该俯首听命的成员向自己逼了过来。“组织的规矩你当然清楚,云缇亚,只有两种情况下才能杀死同伴,一种是同伴背叛的时候,另一种是同伴落入敌手却无法营救的时候。而除此之外一切手足相残,行凶者都将被处以……”
速度猛然加快,巨剑扬起,如雷霆般当头斩下,“……极刑。”
云缇亚在同一个瞬间交错双刀,架住这轰然一击。很快他醒悟到这是个错误,没有任何人能硬碰硬接下萧恩的剑势,它的力量如此巨大,让他的双手陡地失去了除震麻外的所有知觉。两把修狭的反曲刀趁机贴肋而上,“断耳”拉柯德耳廓上的银环叮当闪烁。短刃一推,云缇亚挥手将其错开,就地翻滚脱离包围,试图让自己尽量用正面迎战落单的敌人。他的战术立刻被识破,训练有素的刺客们默契投合,根据武器的攻击范围及灵敏度形成了层次有致的夹击。匕首与细剑近身纠缠,长矛和钐镰则从短兵相接的缝隙间伺机而动。在防御与规避中寻找有利机会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云缇亚渐渐力气不支,冷不防暗处一支飞镖,令他短刀脱了手,身后有人一脚踢中他膝窝。他栽倒下去,这一霎,至少有四双手将他的肩膊牢牢固定在地上。
从背后踢他的那个人抓住他的长发往上提,迫使他抬起头来。云缇亚感到上身反曲到了极限,后颈和脊椎就要被拗断了。而萧恩在他面前,眼神好似一只饱餍的猫玩赏着夹子上挣扎的老鼠。
“指使你……不,指使你们的是谁?”云缇亚喘息着,争取在这期间恢复一丝体力,“答应等事成后赏你们几根肉骨头的是谁?”
萧恩拍了拍手。“你不知道,兴许会死得好受些。”
“是宗座?还是某个想借这场内乱自己往上爬的人?或者你们只是单纯地怕死,用这种勾当向圣廷乞求宽恕?……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真的有这么好怕吗?这五年的时间把你们都变成了行尸走肉吗?”声音沙哑凄厉,树林里一阵吱吱呀呀,受惊的憩鸟扑棱翅膀飞起。
萧恩抡剑抽了过来。
云缇亚瞪着眼。那剑没有削向他脖颈,只用宽阔厚重的剑面抽打在他脸颊上,他咳出一口血沫,再抬头时,连眼白都布上了红色。“我的确不再属于诸寂团了,如果它只是一群像你们这样的家伙——可是萧恩,你要还想对得起以前的名号,就放开我,不用帮手,单对单地跟我决一胜负!”
周围有人嗤笑。又是一剑抽中他另一边脸颊,这次是用的剑柄。钳制着他的巨力放松了。萧恩亲自揪住他前襟,几乎将他举离地面。
“愚蠢。”
他松开了手。
云缇亚借机一个空翻,双刀从最难以预测的角度突袭而来。萧恩眼底厉芒一闪,巨剑像一面坚盾,轻易地推开了这轮攻势。跃下时,云缇亚有意踩上剑脊前端,让身体下坠之势压住剑锷,但萧恩想也没想就扔开剑,瞬即一脚扫出,正中他小腹。云缇亚眼前一黑,开始明白差距在哪了。萧恩的敏捷丝毫不逊于膂力,更重要的是实战经验远非自己所能及。
“怎么了?”拾起剑,线条硬直的男人唇角斜挑着,“这就后继无力了?你不是拼劲十足吗?”
云缇亚大叫一声,挥刀冲去。没有任何虚招与技巧,完全是无脑的打法。毫无悬念地,萧恩一甩手臂就将他撂倒在地。
这回他爬起来比前次多用了一点时间。
搏斗从这里演变成了殴打。很快,萧恩已完全不需要借助武器。云缇亚一次次倒下爬起,觉得自己几乎要把血、胃液甚至胆汁都吐光了。拳脚像一辆十二匹马拉的大车咯吱着来回碾过他身体。眼角大概是肿了,视线里只剩下黑红交渲的重影,用五指还能聚拢的一点微末力气,他握紧了刀。
萧恩还没等他支起就压在他身上。一只膝盖顶住他前胸,而另一只按住腿,独手则卡上了他脖颈。
“……真可怜。”云缇亚咳嗽着,说。
树林的那一端,灰尘飞扬,有人用茹丹语和西陆通用语交替大喝,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萧恩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只要自己虎口一收就能掐死的人。
“你是故意引他们来的。”
“没拿到贝鲁恒的头,他们会放过你吗?”云缇亚青红狼藉的脸上泛起微笑,“你真可怜,萧恩。至少我死时还爱着某个女人,她也同样地爱着我。而你什么也带不走。”
第四军的旗帜渐渐从林间显露出来。“是叛军的亲卫队!”装备齐整的茹丹弓箭手蜂拥上前,头领骑在马上高喊:“放下武器——你们逃不掉了!识相点就放下武器!”
萧恩忽地哈哈大笑。
他背对着那些人,将云缇亚拖到山崖边上。天空在视野中悠悠倒转,这一瞬竟似曾相识。
“你以为死就一定比活着高贵?背叛就一定比忠诚低贱?你小子什么也不懂!我们的梦已经结束了,做梦是蝼蚁才有的能力。云缇亚,诸寂团已将你除名,你没有资格去往我们的归宿——”
手向上提了提。云缇亚惊愕地在他眼中看到笑意。那是一种坚决、通透、充满轻蔑却依约温柔的笑意。所有的诸寂团成员都往这边望来,被割掉半只耳朵的拉柯德,说话粗声大气的伯尼坦,相貌文秀的凡希克,以及每一个方才对他举刀的人,眼睛里都弥漫着同一种表情。在它面前,鲜血溅出的声音安静得像灵魂的脚步,近在咫尺的剑啸与呼喝轻不过片羽。
“——活下去吧。”萧恩说,“带着你那点微不足道的梦,蝼蚁似地活下去吧!”
他将他推下了断崖。
云缇亚在倾斜的崖壁上滑行,用刀插入硬土来控制身体不至于翻滚。他突然明白,为这一刻,萧恩已经等得太久了。这是他们在五年前欠下的结局,不同的是,这一刻,他们可以真正地替自己的路选择终点。
“为什么?”云缇亚朝飞快离自己远去的山崖上大喊,“萧恩!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无数利箭穿过他头顶天幕,穿透他脑海,穿破了他的喊叫。
在他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响起一声长长怒吼。他知道需要多少个声音汇合起来才能达到这个力度。然而随着箭雨,它戛然停在了最高扬处,只给他抛下一片一无所有的天空。
如淬炼过一般坚硬的、铁蓝色的天空。
“为什么……”
云缇亚咽下了这个问题。他永远也不会从萧恩那里亲耳听到答案。手指死死抠入岩缝,指甲里塞满泥土,恍惚间,他感到喉咙深处正在迅速干涸龟裂,像一条烈日下低喘的河流,所有尚未发生的咆哮、所有已经逝去的痛哭仿佛都跟声音一起离开了他。
而他将活下去。蝼蚁一样,卑微喑哑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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