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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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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物,大人问我,不如问自己。大人多年在朝廷做官,又久历戎行,什么样的官场人物都见过,经验比我多得多。我所担心的只有一事而已。” 
  “何事?” 
  “房琯之事①,大人还记得么?” 

  ①房琯——曾做唐肃宗的宰相。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十月,房琯率大军与安禄山叛军战于咸阳的陈陶斜,大败。 

  洪承畴不觉一惊,说:“刘先生何以提到此话?难道看我也会有陈陶斜之败乎?” 
  刘子政苦笑一下,答道:“我不愿提到胜败二字。但房琯当时威望甚重,也甚得唐肃宗的信任。陈陶斜之败,本非不可避免。只因求胜心切,未能持重,遂致大败。如果不管谁促战,大人能够抗一抗,拖一拖,就不妨抗一抗,拖一拖。” 
  “对别的皇上,有时可以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抗一抗。可是我们大明不同。我们今上更不同。方面大帅,自当别论;凡是文臣,对圣旨谁敢违拗?” 
  两人相对苦笑,摇头叹息。 
  洪承畴又说道:“刘先生,学生实有困难,今有君命在身,又不能久留,不能与先生畅谈,深以为憾。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使我能够免于陈陶斜之败,那就是常常得到先生的一臂之助。在我不能决策的时候,有先生一言,就会开我茅塞。此时必须留先生在军中,赞画军务,请万万不要推辞。”说毕,马上起身,深深一揖。 
  刘子政赶快起身还揖,说道:“辱蒙大人以至诚相待,过为称许,使子政感愧交并。自从辽阳战败,子政幸得九死一生,杀出重围,然复辽之念,耿耿难忘。无奈事与愿违,徒然奔走数年,辽东事愈不可为,只得回到关内。子政早已不愿再关心国事,更不愿多问戎机。许多年来自知不合于时,今生已矣,寄迹京师僧舍,细注兵法,聊供后世之用。今日子政虽剩有一腔热血,然已是苍髯老叟,筋力已衰,不堪再作冯妇①。辱蒙大人见留,实实不敢从命。” 

  ①再作冯妇——不自量力,重做前事。冯妇是寓言中的人名,寓言故事见于《孟子·尽心章》。 

  洪承畴又深深一揖,说:“先生不为学生着想,也应为国事着想。国家安危,系于此战,先生岂能无动于衷乎?” 
  刘子政一听,默思片刻,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说:“大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子政倘无忠君爱国之心,缺少一腔热血,断不会少年从军,转战塞外,出生入死,伤痕斑斑。沈阳沦陷,妻女同归于尽。今子政之所以不欲再作冯妇者,只是对朝政早已看穿,对辽事早已灰心,怕子政纵然得侍大人左右,不惜驰驱效命,未必能补实际于万一!” 
  洪承畴哪里肯依,苦苦劝留,终于使刘子政不能再执意固辞。他终于语气沉重地说: 
  “我本来是决意回北京的。今听大人如此苦劝,唯有暂时留下,甘冒矢石,追随大人左右。如有刍菚之见,决不隐讳,必当竭诚为大人进言。” 
  洪承畴又作了一揖,说:“多谢先生能够留下,学生马上奏明朝廷,授先生以赞画军务的官职。” 
  刘摇头说:“不要给我什么官职,我愿以白衣效劳,从事谋划。只待作战一毕,立刻离开军旅,仍回西山佛寺,继续注释兵书。” 
  洪承畴素知这位刘子政秉性倔强,不好勉强,便说:“好吧,就请先生以白衣赞画军务,也是一个办法。但先生如有朝廷职衔,便是王臣,在军中说话办事更为方便。此事今且不谈,待到宁远斟酌。还有,日后如能成功,朝廷对先生必有重重报赏。” 
  “此系国家安危重事,我何必求朝廷有所报赏。” 
  中午时候,洪承畴在澄海楼设便宴为刘子政洗尘。由于连日路途疲乏,又多饮了几杯酒,宴会后,刘在楼上一阵好睡。洪承畴稍睡片刻,便到宁海城行辕中处理要务。等他回到澄海楼,已近黄昏时候。 
  洪承畴回来之前,刘子政已经醒来,由一位幕僚陪着在楼上吃茶。他看了壁上的许多题诗,其中有孙承宗的、熊廷弼的、杨嗣昌的、张春的,都使他回忆起许多往事。他站在那一首《满江红》前默然很久,思绪潮涌,但是他没有说出这是他题的词。那位陪他的幕僚自然不知。正在谈论壁上题的诗词时,洪承畴带着几个幕僚回来了。洪要刘在壁上也题诗一首。刘说久不作诗,只有旧日七绝一首,尚有意味,随即提起笔来,在壁上写出七绝如下: 

  跃马弯弓二十年, 
  辽阳心事付寒烟。 
  僧窗午夜潇潇雨, 
  起注兵书《作战篇》①。 


  ①《作战篇》——《孙子兵法》中的一篇。 

  大家都称赞这首诗,说是慷慨悲凉,如果不是身经辽阳之战,不会有这么深沉的感慨。洪承畴说:“感慨甚深,只是太苍凉了。”他觉得目前自己就要出关,刘子政题了此诗,未免有点不吉利,但并未说出口来。 
  这天晚上,二更时候,洪承畴率领行辕的文武官员、随从和制标营兵马出关。他想到刘子政连日来路途疲劳,年纪也大,便请刘在澄海楼休息几天,以后再前往宁远相会。刘确实疲倦,并患轻微头晕,便同意暂留在澄海楼中。洪承畴又留下一些兵丁和仆人,在澄海楼中照料。 
  刘子政一直送洪承畴出山海关东罗城,到了欢喜岭上。他们立马岭头,在无边的夜色中望着黑黝黝的人马,拉成长队,向北而去,洪承畴说: 
  “望刘先生在澄海楼稍事休息,便到宁远,好一起商议戎机。今夜临别之时,先生还有何话见教?” 
  刘子政说:“我看张若麒明日必来,一定会今夜追往宁远,大人短时期内务要持重,千万不能贸然进兵。” 
  洪承畴忧虑地说:“倘若张若麒又带来皇上手诏,催促马上出战,奈何?” 
  “朝廷远隔千里之外,只要大人同监军诚意协商,无论如何,牢记持重为上。能够与建虏①相持数月,彼军锐气已尽,便易取胜。” 

  ①建虏——今东北大部分地区,在明朝设置建州卫,又设建州左卫、右卫,故明人蔑称满族为建虏,也称为“东虏”。 

  “恐怕皇上不肯等待。” 
  “唉!我也为大人担忧啊!但我想几个月之内,还可等待。” 
  “倘若局势不利,学生惟有一死尽节耳!” 
  刘子政听了这话,不禁滚出眼泪。洪承畴亦凄然,深深叹气。刘子政不再远送,立马欢喜岭上,遥望大军灯笼火把蜿蜒,渐渐远去,后队的马蹄声也渐渐减弱,终于旷野寂然,夜色沉沉,偶然能听到荒村中几声犬吠。 

  
   



第九章



  当辽东紧急,洪承畴肩负着明朝国家的命运匆匆出关时候,中原局势正在酝酿着新的重大变化。 
  伏牛山一带数百里内虽然去冬缺乏大雪,今年春天雨水不足,庄稼人都发愁旱情严重,但比起平原地区,例如伏牛山和桐柏山之间的南阳盆地,旱情要好得多了。许多山头,依然草木葱茏,山花烂漫。愈往深山,离大军驻扎的得胜寨一带愈远,草木更加茂盛。站在得胜寨上放眼遥望,到处是黑绿绿的山头,仿佛那些被草木覆盖的、人烟稀少的连绵群山,偏不怕旱,敢与天公抗衡。 
  这是李自成进入河南后的第一个春天。这是一个不平常的春天,这是一个既有挫折也有胜利的春天。这是一个充满着希望和潜伏着殷忧的春天。但是总的看来,这是一个向胜利高峰前进的春天。 
  自从回到伏牛山中以后,李自成将他的大部分精力投入练兵。他在开封城下所受的箭伤不重,很快就完全治好,仅在左眼下留一个不很显著的伤疤。其余在激烈的攻城战斗中负伤的将士,除少数残废之外,大部分都陆续好了。尽管攻开封城暂时受挫,但不同于在战场上打了败仗,将士的伤亡也小,所以士气仍然很高,反而激起来将士们誓必攻破开封的决心。穷百姓依然不断地有人投军,骡马也不断增多,到了四月底,不仅全军在继续壮大,单就红娘子的健妇营说,全营五百多健妇都有战马,而且还有几十匹驮运辎重的骡子和大驴。在得胜寨附近的二十里内,这儿那儿,山坳深处常听见紧张练兵:金鼓动地,杀声震耳。张鼐所掌管的火器营每日炮声隆隆,硝烟腾起,散在林梢,遮住青苍的山色。 
  奔袭开封的没有成功和攻城受挫,在全军中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鼓舞作用。在许多天里,七日夜攻打开封之战成了全军上下最爱谈论的话题。那些参加攻城战的人们都带着骄傲的感情谈他们的激烈战斗,那些不曾参加过攻打开封之战的将士们,尤其是那些投顺不久的大批新兵,常常怀着激动、羡慕和暗自遗憾的心情,听别人谈攻打开封的故事,然后自己对别人津津有味地转述故事。在伏牛山中的义军驻地,到处流传着一些惊心动魄的激烈战斗故事,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因此,仅从攻打开封受挫后的士兵心理看,大军的整个士气看,也分明可以看见李自成的义军正在等待着新的进军,酝酿着更大规模的新的战争。 
  小将张鼐是被大家谈论最多的一个人物。二月十二日清早,在距开封城六十里远的地方,他奉命率领一小队轻骑,扮做官军,离开大军速行,赶在开封城尚未知义军临近消息的时候混进开封,占领西门,迎接大军进城。宋献策深知开封城高土坚,所以定此奇袭赚城之计。张鼐于辰巳之间到了开封西关,休息打尖,等候大军。他身边只有三百骑兵,既要混进城去,杀散驻守西门官军,又不能进城太早,以免在孤军无援的情况下被城中官兵消灭。不料大军因三天来日夜行军,十分疲乏,步兵更是疲劳不堪,在最后的几十里路上耽误了时间。张鼐在西关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等候大军。由于他的骑兵军容整肃,也不与老百姓说话,不向居民索取东西,使百姓不免奇怪,生了疑心。里甲借照料茶水为名,询问他们是哪里人马,何不进城。张鼐回答说是河南巡抚标营的官军,从洛阳回师,防守开封,只等候长官来到,即便进城。左等右等,仍不见大军踪影,简直要把张鼐的头发急白。将近午时,张鼐得到塘马禀报,言说六七里外出现了一千多骑兵。他同时觉察,西关的百姓们已经看出来他的三百骑兵不是官军,开始躲避,有的在忙着关闭铺门。张鼐决定提前进城,不再等候,再等候就晚了。他将几个头目叫到面前,目光严峻地看着大家,小声说: 
  “我们现在进城,占据西门洞和城楼。敌人军民众多,一定会将我们包围。弟兄们,我们拼着全部战死,也要坚持到大军来到。走!” 
  张鼐的轻骑兵正过吊桥,城上和桥上同时有人大呼:“贼来啦!贼来啦!快关城门!”吊桥上登时大乱,百姓惊慌奔跳,互相拥挤,有人被冲下城壕,有人将挑子扔下逃命。张鼐的骑兵没法迅速奔近城门。在混乱中有一个皮匠来不及逃进城去,回头抢一扁担,将最前面的骑兵打下马去,他自己也被第二个骑兵杀死。城上的人们因见义军人少,都从城垛上露出半截身子,呐喊着向吊桥射箭和投掷砖、石。 
  张鼐见城门已闭,喝令骑兵速退。他立马桥头,对纷纷落在身边的矢、石全不在意,向城头连射两箭,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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