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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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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咱俩在北京见面,你的心时时刻刻都在为十八子经营的买卖着想,你完全忠心耿耿帮他做生意,同他那个商号的人们变成了一家人,已经是水乳交融。光甫,你入他们的伙只有几年工夫,变化如此,令我为之欣羡,更为之吃惊。” 
  医生笑着说:“启东,你说欣羡是假,吃惊倒是真的。”汾河岸上的春风吹动着他的三络长须,有一绺散乱地飘飞肩上。医生捋一捋长须,然后接着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以吃惊的。你我虽系少年同窗好友,同读孔孟之书,同受师长之教,可是从根子上说,你我毕竟大不相同!” 
  金星:“嗯?……” 
  医生说:“府上在卢氏与宝丰两地都有田产,虽非富有,也有三百多亩土地,两三处宅子,令尊大人为卢氏名拔贡,受地方大吏①保荐,由吏部选授宝丰教谕,也算是朝廷命官。弟家三代在乡下行医,既非富裕,也无功名。这就是足下与我在根子上大不相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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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地方大吏——指省一级的地方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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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金星轻轻点头,没有做声,等医生再往下说。 
  “自幼读书,老兄受师长父母之教,一心想从科举仕途上飞黄腾达,只是后来会试不第,老兄才淡于功名富贵,留心经世致用之学。弟在少年时候,虽不如足下那样富有才华,但在乡里儿童中也有颖悟之称。只是,我从没有想到读书做官,功名富贵。先王父①与先严都盼望我继承家风,长大后做一个好的医生。我自己也很用功读书,指望在塾中读书时打个好根基,日后读古人医书不难。咱们那里的乡下内科大夫往往只会背熟《汤头歌》,连《本草纲目》也只能看懂一半。至于所谓城里名医,真正能看懂《黄帝素问》、《灵枢经》、《金匾要略》与《伤寒论》等书的,十不有一。弟矢志读书,就是为此。在许多醉心举业的同学眼中,我是素无大志,卑卑无足道也。启东,我幼年学做八股文的笑话你忘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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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先王父——死了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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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金星一想起尚炯的幼年趣事,忽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但他故意说他已经记不清了。尚炯回忆幼年生活,越发兴致勃勃,趣味风生地接着说: 
  “我十二岁那年,先生出了一句四书题是‘三十而立’,叫咱们学做破题①。你跟大同学们都是用心用意做的。先生对你做的破题特别夸奖,说你日后必有大成。先生看了我做的破题,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把醒木一敲,厉声问我:‘尚炯!你写的这两句是什么意思?说!’启东,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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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破题——八股文的开头二句,点明题目意思,叫做破题,声调有一定格式,常用“焉”字落尾。学童学做八股文,要从学做破题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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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星笑着点头:“记得,记得。你写的是‘两过十五之年,虽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说毕,纵声大笑,笑声压倒了头顶飞过的一阵雁声。 
  医生接着说:“我原是故意闹别扭,也知道自己要挨打,可是一板正经地对先生说:‘我这个破题做得很恰切,没有做错。’我随即解释说:‘两过十五之年’就是三十岁,有板凳、椅子不坐,那就只好‘而立’了。先生又将醒木一拍,大喝一声:‘跪下!’我是一个秉性倔强的孩子,硬不肯跪。无奈先生叫大学长①将我按倒在板凳上,扒开我的裤子,由先生狠打一顿板子,打得我屁股红肿。打过之后,先生问我:‘尚炯,你以后还敢不用心学做八股么?’我哭着说:‘先生,常言道读书人如不能为良相,当为良医。这话你也对我们说过。我不像牛金星他们有大志气,也不是做宰相的坯子,只想长大了做个良医,替人治病。做八股对我没有用,请你以后莫逼我做破题吧!’后来先生看出我确不是那种‘学而优则仕’的上等材料,不再鼓励我在举业上争取上进,把我学做八股的一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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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大学长——私塾中老师指派年纪较长和他信得过的学生帮他管理学生,俗称大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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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金星感慨他说:“少年时想从举业上飞黄腾达的同学们都饱尝了世路坎坷,落得灰心丧气,更莫望能为良相,你倒果然成为良医了。” 
  尚炯说:“且不说我是不是成了良医,再接着谈我走的道路如何与别人不同。我十八岁跟着先严在乡下行医,一年四季同穷百姓打交道。咱那儿行医,照例没人给钱,每年麦收和秋收之后,到各村去向病家收点粮食。多的给三升五升,少的给一升半升,实在日子艰难的就一粒粮食不给。百姓苦,我家也苦。百姓如何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比你做举人老爷的清楚得多,和穷百姓有同感,七八年前,我就是为着替穷百姓打抱不平,一怒打死了富豪家的狗腿子,与富豪为仇,只得逃到山西,做一个有家难归的走方郎中。后来遇到了高闯王率大军自秦入晋,路过平阳一带,我一狠心投入义军,成为十八子帐下医生,义军中优待识字的人,尤其优待会点儿医道的人。在家乡为丰糊口,也为着百姓的病很杂,我原是内科、妇科、儿科的病部治,只是我家世代在外科上比较拿手,有些祖传的外科手艺和比方,只传长子,我这手外科本领,在义军中颇有用处,大家对我就更加青眼相看。我呢,平生既不想做官,也不想发财,就有点喜欢侠义,所以投入义军以后,同大家一混熟,如鱼得水,所好的是先严、先慈都在弟去山西以前病故,拙荆也在弟去山西后不久病故了,故乡中别无牵挂。” 
  牛金星说:“你遇到像十八子这样英雄,待为知己,肝胆相照,也算是三生有幸!” 
  医生说:“其实自古为良相的并不是都从举业出身,一靠自己确实有经济之才,二靠风云际遇耳。启翁,同我去西安一游如何?” 
  “到西安一游?” 
  “到西安以后,我陪你玩几天,看一看名胜古迹,那大雁塔是必然要看的。然后,足下暂留西安,弟回商洛山中一趟。十八子听说足下到了西安,一定欣喜欲狂,立刻派人迎接足下驾临山中。你们见过之后,弟亲自送兄回卢氏,决不留你久住。” 
  “好吧,就同你作西安之游吧。”金星说,心上的疙瘩解开了。停一停,他又加了一句:“至于商洛之行,到西安后看吧。” 

  
   



第二十七章



  年年春天,李自成都是在马鞍上和战争中度过,从没有像今年春天这么安静和闲暇,每天早晨,他天不明就起床,迅速地梳洗毕,在院里打一套拳,活活筋骨,再舞一回剑,然后东边的天上才现出来一抹淡青色的亮光,树枝上的乌鸦和山鹊开始啼叫。他带着几个亲兵走出村子,看中军和老营的将士早操,一直到太阳升到东山头上很高时,他才同将士们一起回村。早饭以后,如果没有特别要事,他总是坐在书房里,用白麻纸写一张仿,然后看一个时辰的书。有时他整个上午不出去,在屋里读书和思考问题。 
  这天上午,他因为心中有事,没有办完功课就骑马出村,头一件使他不愉快的事情是,昨天夜里,有四个人去一个叫做张家湾的三家村强奸民女,刚进屋里,恰好巡逻队从村边经过,那四个人赶快退出,从一条小路逃走了。今早他得到报告后非常生气,派人去告诉总哨刘宗敏,要他务必赶快把这四个人查出来,斩首示众。为着不使犯法的人们畏罪逃跑,这件事对全营都不声张,在大将中除告诉刘宗敏外,也只有田见秀知道。他叫田见秀在早晨亲自去抚慰那家受欺侮的老百姓,保证彼案,依照军法处理,决不宽恕,也嘱咐老百姓暂不要对外人言讲。 
  李自成总在思索:他已经宣布过几条军律,凡奸淫妇女者定斩不赦,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昨晚上发生的这件事,是老八队的将士们干的呢,还是新入伙的人们干的?近来有九百个本地的老百姓和杆子入伙,纪律不好,偷鸡宰羊的事情常常发生。几次他都要按军律严办,可是田见秀总是说:“不要操之过急,对这些才上笼头的野马要有一点耐性才行。”难道这又是他们干的么?但他也想,老八队的人们也会干出这样事来。过去几年,老八队的纪律虽说比官军和别的义军好一些,但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的事情还是不少。近来他虽然下决心整顿军纪,不许再有奸淫掳掠的事,可是人们还不习惯严守军纪,也不信他的军律都能够不打折扣。军中的大敌是破坏军纪的各种歪风邪气,整顿军纪就是同歪风邪气作战,你稍一松懈,敌人就有机可乘。要将形形色色的人们建成一支纪律森严、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时刻要用心用力,好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愈想他愈觉得这一次非杀一儆百不可,即令是新入伙的某一个杆子头领犯了军纪,他也决不姑息。如果杀了一个杆子头领会引起一部分人哗变,那就宁肯多杀几个人也要把义军的纪律树立起来。不然,如何能救民水火?如何能叫做起义? 
  第二件使他不愉快的是一件挥霍公款的事。有一个叫做王吉元的,原是张献忠手下的人。去年冬天自成去谷城那一次,献忠送给他一百名弟兄,王吉元就是带队来的小头目。自成因他作战勇敢,武艺不错,就对他另眼看待,派他在高一功的中军营做一名小校,高一功总负责筹措粮饷,所以他就带一部分弟兄活动在蓝田境内,随时从西安方面偷购粮食和布匹运回,有时也向一些山寨富户打粮。王吉元因为常同当地的杆子来往,结交朋友,有一次就在赌博中输去了公款五百多两银子。他非常害怕,急得又想自尽,又想逃跑。正在这时,高一功听到风声,把他逮捕。 
  高一功是一个非常正直、律己很严、眼睛里容不得一点儿灰星的人,怎么能容忍手下人拿公款随便输掉?何况目前军中十分困难,一个钱都不能随便乱用?更何况闯王已经下了决心,要在全军中雷厉风行地整顿军纪?他把王吉元抓到之后,本想立即斩首,但又想不如将王吉元送回老营,由闯王把他正法,以便在商洛山中号令全军。于是,他把王吉元五花大绑,派几个弟兄押送前来。那些平日同王吉元感情较好的小头目和弟兄们,知道王吉元送到闯王处定死无疑,在他出发前弄一些酒肴给他送行,高一功对这事也不阻止,王吉元深悔自己荒唐,落得这个下场,同朋友们洒泪相别,哽咽说: 
  “我做了错事,犯了军纪,死而无怨。你们在闯上的旗下好生干,千万莫学俺的样。咱弟兄们二十年以后再见吧!” 
  自成昨天就接到了高一功的禀报,知道了王吉无所犯的严重罪行,并知道犯人在今天上午就可解到,这件事虽然不像奸淫和抢劫那么地使他痛恨,但是按情理也决难宽容。昨晚他问过了刘宗敏和李过等的意见,大家异口同声地主张将犯人斩首示众。可是睡了一夜,他自己的想法变了。杀与不杀,在他的心上矛盾起来。早饭后不久,他骑马出村去看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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