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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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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街保现在哪几?”
    “家里。
    “这些情况还有谁知道?”
    “没有。除了石街保就是我们俩。”
    岳鹏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站起来说:“你们的任务完成得不错。一夜没阖眼
吧?先回去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齐修良和大勇把一肚子要说的话,都吞回肚里。岳鹏程等他们出门,立刻拿起
电话,吩咐话务员通知胡强和岳建中来见他。
    那天,岳鹏程让老鹰捕捉红毛兔子的企图没能实现。但对付石衡保这个试图要
栽他这只“老鹰”的“红毛兔子”的办法,经过几天的酝酿已经成熟在心了。在他
的领地里,他的臣民们只要好言好语笑模笑样,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有谁要战着毛
跟他过不去,他决不让你喘一口匀乎气儿。“你有本事闹我有本事治,你能向上告
我能向上反告。反正你是个人我是组织,你是群众我是领导,你的小命攥在我手心
里,看谁最终败在谁手里。你要下狠茬子栽我,让我活不下去?好,你就不要怨我
对不起你!岳鹏程生来一副英雄胆,临死也要捅你两刀子,抓一个垫背的!——这
就是岳鹏程处理石衡保这类人物和事件的“原则立场”。
    胡强和岳建中很快来了,扑愣着两双眼睛,等候着岳鹏程的指示。
    “石衡保回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两颗扑愣着眼睛的脑壳,一齐摇摆了一下。
    “这小子告状到底告赢了。上边有令,合同要恢复,果园要退回,再出了事要
追究。”
    愕然。两双扑愣的眼睛同时僵直了。岳鹏程故意停顿住,察看着面前两位亲信
大将的进一步反应。
    “妈拉个巴子,这是谁的令?”胡强忿忿然。
    “果园退回给他?那还让不让咱们活啦?”岳建中阴沉着脸。
    “暖!你们服不服,这个令还非执行不可味!你们看怎么办吧?”
    “非执行不可?……”激愤中带着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中到底找到了出路:
    “我们听书记的!”
    “听我的?我有么办法?就算我出出点子也是帮你们的忙。反正果园是你岳建
中的,人是你胡强的,上边追究下来我顶多是个官僚主义。”
    胡强、岳建中听出话音。目光对视了片刻,说:“书记,你说吧,我们保证把
这件事办好,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有过话就是了。”
    “那好。我有两句话,你们自己去领会。”岳鹏程压低调门,“建中一句:果
园退回,但不能落到石衡保手里。胡强一句:石衡保死了你负责,跑了你负责。
    办公室里静得疹人,手表嚓嚓的脚步和窗外梧桐叶坠落的声音,仿佛也清晰可
辨。胡强和岳建中费力地咀嚼着各自得到的指示。岳鹏程上了一趟厕所回来,两个
人似乎已经领悟了,正小声商议着协同方案。
    “书记,你还有别的指示没有?”
    “就这两句话你们执行不好,将来的苦头就够你们吃的!”
    “书记,你放心!”
    “书记,你看好吧!”
    岳鹏程瞅也不瞅两位大将,只把手朝外摆了摆,端起面前的茶杯。茶是一○一
政委送的,说是刚从武夷山搞回的“大红袍”,过去是专绪皇帝老子进贡用的。那
皇帝老子果然口福不浅,杯盖一启,未经入口,已觉茶香袭人。岳鹏程吮一口细细
品了品,随之大口吞饮起来。

    与胡强、岳建中领受任务同时,石衡保七十三岁的二大爷,正打发人越过马雅
河桥,去找石硼丁儿回来见他凯旋归来的老子。
    小桑园要招收石砌丁儿去做半工半读的特殊“职工”,开始时石硼丁儿怎么也
不肯相信、不肯应声。小玉几次找到这位二大爷,靠着这位二大爷作主,石硼丁儿
才十分勉强地、怀着一腔疑虑地过了马雅河桥。
    那天上午,石硼丁儿跟随小玉来到小桑园小学时,正赶上课间休息。不同年级、
性别的孩子们,在那座花园式的宽敞的校园里尽情地欢跃着。小玉拉着局促不安的
石硼丁儿出现在院中,并且介绍了一声:“同学们,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同学石小朋!”
孩子们立刻就把石硼丁儿包围往了。女同学接过他的书包,男同学搂住他的脖子,
一位幼儿班的小朋友则抬起脸望着他的眼睛说:“小朋哥哥,你怎么迟到啦?”经
历了多年苦难,心已经变得又粗又野的石硼丁儿,突然扑到小玉怀里,落下了一阵
滚烫的泪雨。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着老师亲切暖人的话语,石砌丁儿恍若生
活在神话的世界里一一这里没有欺诈,没有冷酷,没有仇恨,比起书本上看到的神
话世界,也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呢!
    石硼丁儿的半工半读,实际上只是一个名义。上午补习功课下午让他温习罢了。
只是石硼丁儿把书丢得久了,补习几乎要从头开始。又加流浪得心里发野,每每把
温习的事儿,丢进鱼塘长满绿苔的水里和果园挂满果实的枝叶中了。
    今天上午作文,题目是(我美丽的家乡)。石硼丁儿写好后。老师特意让他在
全班朗读了一遍,并且把他好一番夸奖。石硼丁儿多少年中没有得到这样的荣耀和
幸福了。他只觉得身上仿佛长了翅膀,下课后立刻飞也似地奔上马雅河大堤,奔上
秋田的无边的原野,尽情地奔跑着、呼号着。阳光是那般美好!秋色是那般美好!
人生是那般美好!石硼丁儿童稚的心中,再次闪耀起生活的七彩光环!
    石硼丁儿终于跑得累了,倒在果园中的一片金色的草地上了。他在草地上躺了
许久,让心绪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了许久,才渐渐平缓下来。他想起老师让复习的
多位数乘法,爬起,找一块平坦的地场,用树枝在地上演算起来。他算得好不得意,
直到彭彪子“扑沓扑沓”来到面前才停下。
    “耶!彪子叔!”
    彭彪子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数码子,偏着脑壳道:“你这小兔崽子,这是摆弄
的么戏法?”
    “你不懂!”石硼丁儿嚷着。
    “嘻,胀包啦!不是求你彪大叔放大鹰的时候啦!”
    “人家这是功课,你又没进过学!”
    “这么说,那儿子真让你进学堂啦?”
    石硼丁儿去小桑园前跟彭彪子说过。彭彪子一口咬定:天下哪有这种美差使!
不是骗你去出苦力,就是有人存心要你的猴,要不就是哪个坏种想瞅机会给你耗子
药吃!石硼丁儿去后,彭彪子着实为他吊了一阵子心。自然,他更多地还是为的缺
了个帮手和好作伴儿的。
    “当然啦!俺二大爷说了,人家官子叔跟他爹原本就不是一码子事。他爹那是
个么东西!……”他想起那一日彭彪子落到他身上、屁股上的木棍石块,顿住不说
了。
    “妈拉个巴子!天底下还有这种事儿?”彭彪子心里犹自疑疑惑惑。
    石硼丁儿又趴在地上写写划划。
    “写个毬!费些老牛劲,屁用!”彭彪子把老鹰朝一棵树枝上擎,同时发表着
评论。
    “那你彪子叔摆弄老鹰屁用啊?说飞就飞了个毬!”石硼丁儿听得刺耳,反唇
相讥。
    “飞了个毬?石硼丁儿,是个精儿!精儿个毬!”
    彭彪子不把老鹰朝树枝上擎了,在石硼丁儿眼前晃了晃,猛地一颠胳膊,老鹰
一个蹿儿飞起;先是贴着地面、果树梢顶,随之升人空中,盘旋着、翱翔着:越飞
越高,越飞越远。
    “不好啦!彪子叔!”石硼丁儿惊出一身冷汗。
    彭彪子像是无事一样,随手摘下几颗又红又大的山楂,躺到地上。石硼丁儿紧
张地注视着天空。天空中的老鹰,转眼间消失到山那边望不见的方向去了。
    “飞啦!彪子叔!老鹰真的飞啦!”
    石硼丁儿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彭彪子似是“彪”劲发作,眯缝着小眼睛瞅也
不瞅石硼丁儿,只是得意地啃着果子。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石硼丁儿沮丧地一屁股
坐到地上,两行泪珠悄没声息地滚落下来。他恨自己不该跟彭彪子怄气,把只老鹰
给怄飞了。他跟老鹰可亲哩!要不是进学校,他是宁愿跟老鹰厮守一起的。
    仅仅过了一刻工夫,没等石硼丁儿脸上的泪水抹干,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串叮
铃铃的脆响,老鹰神奇地出现了。神奇出现的老鹰贴着果树梢头盘旋几圈,稳稳地
落在了彭彪子胳膊上。
    彭彪子亲呢地赏了老鹰几口肉食儿,同时冲着石硼丁儿揶揄地叫:
    “飞了个毬!飞了个毬!”
    石硼丁儿惊喜地直想上去抱住老鹰亲几个嘴儿,却忍住,悻悻地坐下,冲彭彪
子反击说:
    “那你彪子叔,也不能说我学习有毬用啊!”
    “哎!就是有毬用!你划上一年能划出只老鹰来?毬!”
    “划不出老鹰,我可能给老鹰算帐味!”石硼丁儿皱皱眉头,说:“比方你彪
子叔一天抓十只兔子……”
    “毬!十只?你个兔崽子赶得起来?”
    “比方你彪子叔一天抓五只兔子……”
    “昨儿只抓三只!”
    “我是打个比方。比方你也不懂?比方就是……这么说吧,你彪子叔一天均衡
均抓四只,四天一共抓几只嘞?”
    “一天四只,四天……”彭彪子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着,把手指掰了几遍,似
乎费了好一番脑子,才说:“你觉着就你精儿!一天抓四只,四天抓四十只呗。”
    “四十只?那你彪子叔成兔子大王啦!四四一十六,十六只!”这次轮到石砌
丁儿揶揄地叫了:“有毬用!有毬用!”
    两人战了个平手。一个“哈哈”,一个“嘻嘻”,一个骂着“小兔崽子”,一
个喊着“彪子叔”,乐成一团儿。
    正在这时,报告石街保凯旋的使臣到了。
    “俺爹真的官司打赢啦?”石硼丁儿听过报告,又问。
    “是你二大爷说的。”
    “啊——”石硼丁儿一个高儿蹦起,原地打了一个旋儿,威威武武地站到彭彪
子面前:“彪子叔,这回你还骂不骂俺爹啦?”
    彭彪子困惑地眨了眨眼,好象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俺爹打官司赢啦!俺爹回来啦!——”
    山谷里、天空中响起一片回声,瓮瓮嗡嗡,好一会儿才远去了、消逝了。
    “妈拉个巴子!这也能是真的?”彭彪子半喜半疑,摇摇头晃晃脑,又摘下几
个山植果子嚼起来。
    石硼丁儿回到家中时,院里站着不少人。多是石姓家族的亲邻老少。正在听石
衡保绘声绘色讲述见到副省长,和齐修良、大勇去省城检讨、接受处理的情形。
    三十九岁的石衡保与三年前承包果园时相比,已经全然换过一个人了。三年
“告状专业户”的生涯,给他留下的最鲜明的印记,就是那一头白发,一头如雪如
银的白发!白发是去年春节期间莫名其妙遭到拘禁,在派出所的黑屋子里度过冰冷
绝望的二十天之后,突然出现的。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命运过早地剥夺了
石衡保青丝罩顶的年华,把他打人到白发凌巅的行列!那一头白发,引起了多少人
的震惊和同情啊!半月前,他凭着同情的人们的指点,贸然出现在副省长面前时,
副省长也不禁为那一头白发感慨良久。“老石,凭你这一头白发,这件事我这个副
省长也要管到底!你回去,问题如果解决不好,或者以后再出风波,你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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