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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6部分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6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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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也。酒徒、酒鬼、酒痴、酒雄、酒杰诸般名号,信陵君不闻么?”


  “那却与老夫何干?”


  薛公猛然插了一句:“酒号如谥号,酒王惟酒号之最,寻常饮者自然不知也。”


  信陵君目光一闪:“你便说,老夫如何当得酒王之号。”


  “好!”毛公却没了惯常的嘿嘿笑声,“王号者,德才位望也……”


  “休得再说!这是酒号么?”信陵君拍案打断。


  “老夫直言了。”薛公肃然起身对着信陵君便是深深一躬,“公子身负天下厚望,当了结客居生涯,回大梁即魏王之位,中兴大魏,以为中原抗秦屏障也!”


  “你……”信陵君不禁愕然,“两公蓄意,陷无忌于不义也!”


  “公子且坐了。”毛公嘿嘿一笑将信陵君扶到案前就座,“蓄意也罢,临机也罢,一言以蔽之,公子不做魏王,中原文明便将覆灭也!”


  “危言耸听。”


  “公子差矣!”薛公大步走了过来,“方今天下,秦国一强独大。反观山东六国,赵国已呈衰微之势,齐国偏安海隅,楚国支离破碎,燕国一团乱麻,韩国自顾不暇,无一国堪为合纵轴心也!惟有魏国,国土虽大销,然终存河外腹心,沃野千里人口千万。更为根本者,魏国有公子在焉!公子文才武略名动天下,更是王族嫡系,在魏众望所归朝野咸服,若能取当今平庸魏王以代之,何愁魏国不兴山东无救?”


  “嘿嘿!小也小也!”毛公竹杖当当打着石板,“公子若做魏王,先退秦,再变法,而后便当与秦国一争天下!王天下者,必我大魏也!安山东,何足道哉?”


  良久默然,信陵君喟然一叹:“两公之论,犹赵括纸上谈兵也!”


  “何以见得?”薛公神色凝重,显然是要说个究竟出来。


  “两公坦诚,无忌便也着实说了。”信陵君指节敲着案头,“一则,此举大违人伦之道,无忌不屑为也!方今魏王,乃我同胞,秉诏即位,我何能取而代之也!二则,方今魏王虽则平庸,却无大失。当年,我私盗兵符、擅杀大将而不获罪,足见其兼宅心仁厚也。当年,魏王欲结秦灭韩夺回祖先旧地,我力谏,王从之,足见其明断也。无忌客居赵国,自愧有背于魏王也,无得有他。若能回魏,助王可也,何须多王自立而引天下侧目也!”


  “公子大谬也!”薛公慨然正色,“但为国君,国弱民疲便是第一罪责,何谓无大失也?好人未必做得好王。公器之所求,非好人也,乃好王也!”


  信陵君正要说话,毛公却是一阵嘿嘿连笑:“公之迂腐,老夫今日始知也!告辞!”当当点着竹杖便走了。薛公一怔一笑一拱手,也飘然去了。


  此后两年,毛公薛公竟从世间消失一般,任信陵君派出门客如何在邯郸市井寻觅,也是不见踪迹。信陵君没了直抒胸臆的诤友,顿觉百无聊赖,自是郁郁寡欢,沉溺酒棋色乐,竟是大见颓废。


  却说蒙骜大军攻魏,魏国君臣大是惊慌,安厘王魏圉与一班心腹连夜密谋,却是一无长策。安厘王脸色不禁便阴沉下来。良久沉寂,一老臣低声道:“臣有一策,我王或可斟酌中不中?”“有策便说,何须吞吐!”安厘王自己虽无见识,却最烦没担待的臣子。老臣却更见惶恐:“请王恕臣死罪,臣方敢言。”安厘王不禁大是烦躁:“病急乱投医,况乎社稷危难?纵然错谋,何来死罪?快说!”老臣终是嗫嚅道:“魏有一才,我王记得否?信陵君……”便吭哧着打住了。安厘王目光骤然一亮:“你是说,请信陵君回魏抗秦?!”老臣不敢应答,只低着头不看安厘王。另一个将军却促声接道:“末将愚见,信陵君不会回魏!”


  “却是为何?”安厘王大惑不解。


  “不会。”那个将军还没有说话,先前老臣却一反惶恐之态断然插话,“信陵君深明大义,若大王诚意释嫌,公子必能回魏!”


  “何谓诚意释嫌?”


  “公子离国,由兵事生嫌。欲以解之,自当仍以兵事。老臣之见,以举国之兵并上将军之印委公子,可见我王之诚也!”


  安厘王一番思忖终于拍案,立即命老臣为秘密特使兼程奔赴邯郸。


  老特使没有想到的是,信陵君一听是魏使,竟严词拒绝且不许门吏再报。如是三日,老特使竟连信陵君的面也不能见,焦灼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日正在百思无计兀自后悔自己说下了大话,却有驿馆吏来报,说一个竹杖老酒徒在门口大嚷要见魏使。老特使正在连说不见,已经有苍老的嚷叫声响彻庭院:“蕞尔魏使,不见我仙,你却能见得何人?啊!”老特使心下一动,连忙快步迎出肃然一躬:“敢问足下,可是老魏高士毛公?”老酒徒嘿嘿一笑:“你说是便是,老夫只要瞅臭魏王诏书,余无他事。”老特使惊喜过望,当即将邋遢肮脏的老酒徒请进正厅。老酒徒看罢诏书,只说声你老等着,便点着竹杖晃晃悠悠去了。


  自对信陵君建言无果,毛公薛公便愤愤然出游赵北燕南。在老卓原的天卓庄盘桓了半年有余,期间恰逢赵国大礼护送秦国王后归秦,毛公薛公顺便送走了赵姬母子。此后欲去齐国,却在济水东岸正遇蒙骜大连绵军驻扎,大野泽两岸所有的官道都被秦军封锁。薛公说,不妨见见蒙骜,一则可探听秦军意图,二则或可收弦高犒师之功效 。毛公却是嘿嘿冷笑,春秋秦军是偷袭之师,今日秦军却是明火执仗,还怕你知道?只怕去了便回不来也!薛公问为何?毛公连连点着竹杖说,不闻蒙骜吕不韦交谊么?若那蒙骜硬要将你我送到咸阳去见吕不韦,你还指望回来么?薛公恍然大笑,呀!懵懂也!老兄弟说得是,不去了!一番商议,两人终于还是赶回了邯郸,一路见山东庶民落荒遍野南逃避战,心下大为不宁,反复思虑,还是决意再见信陵君。正在此时,忽闻魏王特使入邯郸而信陵君不见,毛公机警,便有了驿馆酒徒的故事。 毛公见过魏王诏书,回去一学说,薛公二话不说抬脚便走。


  这时,平原君正在胡杨林下与信陵君艰难地周旋着。魏王特使入邯郸,赵国君臣大喜过望,以为信陵君必定是应声回魏重组合纵。谁知几日过去,事情竟眼睁睁僵住了!赵孝成王急得火烧火燎,本欲亲自去说信陵君,却又愧于当年对信陵君食言,自觉功效不大,便召平原君密议。自信陵君客居邯郸,平原君也自觉与信陵君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隔膜,政见之争,门客之争,后来直是信望之争,原本笃厚的交谊与亲情竟在不知不觉间淡漠了。虽说也时不时有酒宴酬酢,可连门客们都是心知肚明,两公子再也不是从前的两公子了。然秦军压境,赵国腹地已经大受威胁,此时只有根基尚存的昔日强国魏国与赵国合力,才有望重立合纵扭转危局,形势使然,一己恩怨也只有丢开了。


  时当盛夏正午,信陵君散发布衣正在茅亭下自弈打棋,左手拈一枚黑子啪的打下,右手又拈一枚白子啪的打下,摇摇头又点点头,似凝神沉思又似漫不经心。平原君在亭廊亭外的草地落叶上沙沙走动,时不时说得几句,亭中信陵君也时不时应得几句,有一搭没一搭总是不入辙。良久,平原君终于入亭坐定在信陵君对面的大石案前,突然拍案高声:“无忌兄,山东存亡危在旦夕!兄当真作壁上观乎!”


  “不作壁上观又能如何?”信陵君依然漫不经心地打着棋子。


  “回魏为将,合纵抗秦!”


  “回魏?老夫做阶下囚,你舒心么?”


  “岂有此理!魏王诏书搬你,何来阶下囚之说?”


  “你信得君王之言,老夫却信不得也!”


  平原君顿时被噎得没了话。天下皆知,赵国食言于信陵君,始作俑者是自己,终无交代者也是自己。此事非但使赵国在山东六国信誉扫地,连秦国也是嗤之以鼻。至于平原君个人的豪侠声望,更是一落千丈,否则,自己能在如此急迫之时窝在邯郸不去奔波合纵么?每每心念及此,平原君便是愧疚不已。若是当初赵国遵守诺言,在信陵君不能回魏之时入约封给五城之地,只怕信陵君组成的封地护军也是一支抗秦锐师了,如何能让秦军长驱直入连夺三十七城?然则,一切都迟了。一步差池,赵国在丧师失地的危机关头再也没有了山东大旗的呼吁力量,景况竟是比长平大战后的兵临城下还要难堪尴尬。那时信陵君一呼而列国救赵,根由便是山东战国以赵国为抗秦中坚,深信赵国是一个诚信武勇的大国,今日我救赵,明日赵便能救我!曾几何时,一切都面目全非了……信陵君公然如是讥讽,无异对平原君心头一剑!一阵愣怔,平原君猛然举爵大饮,沟豁纵横的脸上泪水漫涌而下。


  “胜兄……”信陵君蓦然回头不禁惊愕万分,连忙起身过来一个长躬,“无忌无心之言,绝非重提旧事,兄何其介怀也!”


  “失信者言轻,何怨于兄?”平原君起身一拱便扬长去了。


  信陵君望着平原君已显老态的背影,一时竟莫名烦躁起来。正在此时,门客总管领来了毛公薛公,信陵君不禁惊喜过望:“泥牛入海竟有归,无忌有幸也!家老,上酒!”


  “今日非聚酒之时。”薛公肃然拱手,“但为君来进一言也!”


  “何来客套,但说无妨。”


  “我老兄弟从大野泽仆仆赶回,沿途所见不忍卒睹。凡城皆人心惶惶,凡村皆逃战岭南。中原之地已是生民涂炭,各国朝野皆如惊弓之鸟,与此前任何一次秦军东出均不可同日而语也!老夫直言,中原大险临头矣!当此时也,公子身负天下重望,独能闲散饮酒悠然打棋乎?”


  “以公之见,我当自投罗网?”信陵君揶揄地笑了。


  “魏无忌大谬也!”毛公一点竹杖竟是直呼其名。


  “何以见得?”信陵君却是微微一笑。


  “国家者,国人之国也,非王者一人之国也!救亡图存,君何计较于一己恩怨?天下重魏,魏有君也!天下重君,君有魏也!魏无君则败亡,君弃魏则失天下之心也!魏王固非明君,然信陵君拒其救国之请,又岂是大才正道?君雄才大略傲视天下,宁与庸常之君恩怨必较而使魏国灭顶哉!”


  “君与魏国,一体相依也!”薛公肃然一躬。


  林下一片沉寂。信陵君的心被两位布衣老士子的话深深震撼了。大才失国,终为朽木。客居异国原本只说能襄助赵国军政,一展胸中所学,到头来却是处处受制逼得自己酒色沉沦,结局好么?长此以往,纵保一条活命,何异于行尸走肉也!心念电闪间信陵君拍案而起:“立备快马,兼程回魏!”


  三日后,大梁郊野人山人海。魏安厘王带领文武大臣出大梁北门三十里,隆重迎接别国几近二十年的信陵君。大梁国人几乎是倾城而出,要见识见识这位肩负着魏人图存重望的邦国干城的气象。暮色时分,一团黄云般的烟尘从北方席卷而来。遍野百姓便是一阵乱纷纷呐喊:“马队来也!”“信陵君万岁!”马队渐渐清晰,信陵君的大红披风象一团火焰在飞动。伫立亭外高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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