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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第93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3届-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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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妈又在感叹了:〃瞧瞧,甭管跑得多远的,都有个下落,说来就来了,怎么我们那爷儿俩钉今儿没个影儿呢?〃
  〃大姐,您别着急,〃韩太太最怕听她魔魔怔怔地唠叨那的确〃没影儿〃的事儿,在韩家团圆的时刻,更不愿让她伤心,就像过去千百次一样地安慰她,〃咱等着,人总有回来的时候!瞧,天星他爸这不就回来了嘛!您给他沏碗水去呀?〃
  〃哎,哎,〃姑妈答应着走出去,还在擦眼泪,〃瞧我这一着急,都没想起来沏茶。。。。。。〃
  〃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切都不堪设想!〃韩子奇的胳膊肘支着桌子,手托着脸,无限感慨,〃大姐也就是靠这点儿望兴了,就让她这么等下去吧。也难为她一直陪着你,熬了十年;难为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维持着咱们的家、咱们的店!〃
  〃咱们的店。。。。。。〃韩太太脸色变了,心里一阵悲怆,刚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他爸,咱们的店,没了!〃
  〃没了?〃韩子奇一愣,这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但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震动,抬起眼来失神地望着她,〃这。。。。。。我也想到了!〃
  〃你怎么能想得到?〃姑妈送上了盖碗茶,蝎蝎虎虎地插嘴说,〃这可是个天塌地陷的大难!奇珍斋毁得惨噢!。。。。。。〃
  韩太太不安地瞟了她一眼:〃先别乱他的心了!〃
  〃你们不说我也能想得到,哪儿都是天塌地陷!〃韩子奇接过茶碗,却没有喝,〃伦敦被炸得稀烂,亨特的店关了,他家里房子塌了,连儿子都死了!我都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住在地下室里,老想着你们还不定怎么着了呢,有时候在梦里回了家,总是看见家破人亡了,你们都被。。。。。。炸死了!现在看见你们部还活着,这个家还没炸成平地,已经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了。破财、毁东西没什么,人好好儿的,就比什么都当紧!〃
  〃这话倒对,〃姑妈说,〃敢情外国打得比咱们这儿还邪乎?你这是躲一枪、挨一刀,主啊!〃
  〃早知道这样儿,何必上那儿去呢!〃韩太太听得一阵后怕,〃你带走的那些东西,也都毁了吧?自找!〃
  〃是自找啊,〃韩子奇抿了一口茶,〃为那些东西,差点儿送了命!不过,东西倒没毁。多少人想买,没舍得卖;后来乱成那样,也没舍得扔,我把它总算带回来了!〃
  〃啊?带回来了?〃韩太太喜出望外,〃你搁哪儿了?〃
  〃搁到。。。。。。还没运到呢,〃韩子奇说,〃等玉儿回来,东西也就到了。〃
  韩太太的心情兴奋起来,他知道丈夫带走的都是顶值钱的东西,有了这批财宝垫底儿,她就不担心以后的日子了,〃东西回来了,人又没受闪失,咱还怕什么?又有奔头儿了。缓一缓,把奇珍斋的字号再挂起来!〃
  韩子奇脸上却不见笑意,倦怠地靠在太师椅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几万里的轮船,几千里的火车,无穷无尽的烦愁,已经使他筋疲力尽;况且,他的路还没走完呢,乱麻似的岔路口横在他的面前,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力、有勇气走下去呢。
  〃那什么,大姐,您去烧水,让他好好儿地冲一冲;咱姐儿俩张罗着快做饭,热热乎乎地吃了,早点儿歇着。瞧他累的,铁打的人也搁不住啊!〃韩太太吩咐着姑妈,这繁忙,这体贴,是一个妻子最愉快的时刻。
  〃哎,哎,那就吃面吧!〃姑妈答应着往外走。
  韩子奇却无力地把脑袋垂在椅背上,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爸,爸,您先别睡啊,天还没黑呢,〃天星摇晃着他,〃您给我说说外国的事儿,告诉我小姨什么时候能到家?〃
  这个从记事儿起就没有享受过父爱的孩子,对天外飞来的父亲是那样新奇,还不懂得体贴。韩子奇片刻的逃遁,又被他晃醒了。
  韩子奇洗了澡,换了中式衣裳,吃了饭,天已经黑定了。
  一家人还围在饭桌边,向他问这问那,说不完的话。煤油灯芯在熏得发乌的玻璃罩中静静地燃烧,辐射出柔和的光轮,温暖而朦胧,使韩子奇想起在亨特家的地下室里那昏黄的烛光。绵绵夜话千万里,面前的人却改换了,这是梦吗?
  〃天星,别缠你爸了,他回来就不走了,往后爷儿俩聊天儿的日子长着呢!快跟姑妈睡去吧,你明儿早起来还得上学呢!〃韩太太哄着儿子,实际上也是连带说给姑妈听的,谁的男人谁心疼,他没这么大的精神聊起没完,得让他早点儿睡!
  姑妈一点就透了,〃快着吧,天星,你爸也困了!〃
  天星挺不情愿地跟着姑妈往东厢房走去了。
  韩子奇却丝毫睡意也没有。漫漫长夜又横在他面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往前捱!
  他走到院子里,外边是幽幽的夜色。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沉沉的天井中,只有窗纸透过来的一点黯淡灯光,海棠和石溜的枯枝把窗纸切成〃炸瓷〃似的碎纹。檐下的游廊,廊下的石阶,阶下的雨路,路又连着石阶,木雕影壁,垂华门,这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铭记在心的,即使没有任何光亮,他也了如指掌。他抚摸着廊柱,抚摸着黄杨木雕影壁上四扇不同月色的浮雕。以为要失去的,却留下来了,付出的只是:岁月。岁月是留不住的。岁月留给人的是创伤,在伦敦,在北平。北平并没有经受伦敦那样的轰炸,所以〃博雅〃宅还在,这令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慨。但是,奇珍斋却失去了,为什么会失去呢?
  他回到上房,韩太太正在东间卧室里做夜间的宵礼,虔诚地感激万能的主,送她的丈夫平安归来。韩子奇不打扰她,推开了西间隔扇的门。里面很暗,一股久无人住的阴潮气息。他回身端起了客厅里的煤油灯,走进阔别十年的书房。
  书案还在,座椅还在,书架还在,那些陈旧的线装书、硬脊的洋装书,显然没有人动过,蒙着厚厚的尘土。他把灯搁在案上,在案旁的明式硬木椅上坐下来,这一坐,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脚下触到了什么东西,这地不像过去那么平整了,硬硬地硌着他。他弯下腰,低头看看案子底下,是一块黑色的长方形木板横卧在那儿,是什么?他端了灯去照。啊,灯几乎从手里摔落,那是他的黑漆牌匾,灯光下,三个鎏金大字闪着金黄的光:奇珍斋!他放下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厚重的木板,拂着上面的尘土。他的手在颤抖,清泪滚落在染着霉斑的金字上!如果奇珍斋〃死不见尸〃,他也许不会这样动心,当这劫后遗物摆在他的面前,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完了,半生的心血果然是完了!但它怎么会完了呢?
  韩太太已经做完了宵礼,在向真主表达了至诚的感激和更加美好的愿望之后,她感到轻松舒畅,怀着夫妻久别重逢的欣慰与喜悦,往西间走来了:〃他爸,还不早早儿地躺下,在那儿瞎翻腾什么?家是你的,该怎么归置,你说话,明儿叫大姐给你好好儿地。。。。。。〃
  好兴致突然被拦腰截断了,她神色慌了,手刚扶着西间的门框,就看见韩子奇跪在地上,无声地拂拭那块奇珍斋大匾!
  〃他爸,我不敢叫你瞅见,谁知道你。。。。。。〃
  〃告诉我.店是怎么毁的?〃韩子奇抬起头看着她,背着灯光,那闪烁的泪眼令人望而生畏。
  〃他爸,你听我说,〃韩太太麻木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丈夫的询问触动了她内心的伤痛,一切都无法再隐瞒了,〃都是我的'古那亨'(罪过)!我对不起老侯,对不起你!奇哥哥,我糊涂啊。。。。。。〃
  她无力地扑在丈夫的肩上,岁月在心中痛苦地倒流!
  那只三克拉蓝宝石的戒指突然丢失了,韩太太一怒之下把老侯赶走了。谁知道伙计们抱打不平,一哄而散,奇珍斋顿时瘫痪了!
  韩太太气得吃不下饭,姑妈急得团团转。
  〃天星他妈,这事儿可闹大发了!〃姑妈说,〃店里一个人儿不剩,怎么击鼓啊?〃
  〃不碍事的!又不是我请他们大伙儿吃'滚蛋包子',他们乐意走,我还不留呢!〃韩太太敢作敢当,好马不吃回头草,她甚至庆幸这帮不识好歹的奴才来了个〃伙辞东〃,正好顺水推舟〃一笔清〃,还不用花钱打发他们走呢,倒省了一笔开销,〃花钱雇人,还怕找不着比他们强上九成九的账房、伙计?只要我这儿言语声儿,说奇珍斋要用人,那些自个儿开不起铺子、夹包袱皮儿搂货的主儿,谁不愿意来?准得挤破门!〃
  这话说得太大了。韩太太把家交给姑妈,自己天天到店里守摊儿,放出话儿去要招账房、伙计,却没有一个上门的。不得已,她放下架子,按照平日零零星星听来的线索,张三李四一个个去请。那些主儿,过去见了韩子奇都像衙役见了县官儿,子民见了皇上,现如今韩子奇不在家,奇珍斋出了岔子,他们倒一个个端起架子来了,好似隐居隆中请都请不动的卧龙诸葛,说出话来,叫你没法儿接:
  〃韩太太!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这活儿,我实在是不敢应啊!现如今,玉器行的生意没法儿做,您瞅,除了蒲老板的汇远斋还能折腾一气,下剩的哪家铺子不是冷冷清清?货没销路,料没来源,好些个作坊都洗手不于了,北平的好几千玉器匠人,您挨着人头儿数数,只剩百十个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让我临危受命?这不是要我的好看儿嘛,设若您的买卖让我给砸了,赶明儿还怎么有脸见韩先生?〃
  这还算客气的。
  〃韩太太!您怎么赏我这么大的脸呢?我这两下子,跟老侯提鞋都够不着,既然连老侯都玩儿不转,我就更得掂量掂量了。得了,您另请高明吧!〃
  〃韩太太!奇珍斋不是遭了抢嘛,您得报案哪!打官司,弄个水落石出!要不然,往后谁还敢进您的店门儿?出点什么事儿,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
  〃韩太太!我说话不怕您恼:老侯对待您,那真是'忠心报国'!这样的忠臣老将,您都把他当贼防,翻脸无情,一脚踢开,我有几个胆子,敢顶这个缺?〃
  竟无一人肯出山。韩太太没辙了,跟姑妈商议:〃要不然,咱们姐儿俩就先糊弄着?〃
  〃哟,我可不懂这一行,又不是开饭馆儿!〃姑妈说,〃你虽说是门里出身,可到底也没管过柜上的事儿,成色啦,价钱啦,恐怕也弄不太准。咱们也不识个字,连账都没法儿落。再者说,家里店里两头儿跑,这可不是娘们儿家能成的,日本人在街上瞅见女人就嚷'花妞妞',吓死人了。。。。。。〃
  〃那。。。。。。就先把门儿关了,再慢慢儿地想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玉器行里有话:不怕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三年!〃
  〃不成,这可不是个事儿。店锁在廊房二条,里头有那么多贵重的东西,离家又挺老远,没个人儿看着哪儿成啊?赶上这样儿的年月,又是兵又是土匪,连锅儿端了都没准儿,就不单是偷个戒指儿了!〃
  〃倒是。这可怎么办呢?家里也没个主事的男人!〃
  事非经过不知难,没有韩子奇在家里当家做主,韩太太才知道了掌管一个大买卖是多么的不容易,才知道了韩子奇的十年创业费了多少艰辛。现在,家业落到她手里,竟连〃维持〃的本事都没有了!
  这时候,倒有人上门来了,不是求她雇佣,是要买她的奇珍斋!卖?说什么也不能卖哪,奇珍斋是梁家的祖业、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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