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乱-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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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竹林几乎是仿照风雨客栈后面那个竹林一样设计的，这个事实让我有些瞠目结舌，我不敢相信的是，连落月湖也造得无比逼真。
轩辕赐苦笑了一下，说：“我没想过你会回来，所以早就开始建造这个地方，每每有烦事，我就回来这里。这里很清静，湖水是专门凿通引来的泉水，我在这里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感觉你好像在我身边。”
我听到他的语气里有哽噎，而现在的他，终于让我感觉到一丝真实。他没有面具了吗？
我依然没有出声，被他抱着往前走，两眼发直，无欲无神，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无边的竹林，绿得在阳光下厚厚蒙了一层迷雾。
这种绿色让我想起了风清扬，他放下来飘逸的绿色长发，小指上随意绑着的那条脏绿色的缚龙巾，咧开嘴笑。
他曾经在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为我舞剑，为我吟唱，为我别上腰间从未离身的玉如意，颊边微陷的小酒窝，在笑着叫我“妹妹”。
还有他离别时候，最痛苦的表情，我还来不及说抱歉。
然后我感觉眼睛湿漉漉的，蒙上一层没有流下来的血红的泪。
穿过“落月湖”不远，有一小片空地，那上面有个孤零零的孤坟，没有墓碑，就像一个简易的土包子，在地上突兀地凸起。
轩辕赐把我一直抱到墓前，才放我下来。
我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坟头，足足看了一个时辰，然后我睁着的眼里，才无言地滚落一滴清亮的涩泪。
太久没有流泪的感觉，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种生理运动，原来就是流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就算让未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我来说，也说不清楚。
半晌，轩辕赐也跟着我就这么呆立着，我痛彻心扉，他撕心裂肺。
我往竹林里爬去，不用爬多远，各种各样的竹子足够让我随意取材。
我挑了一颗年纪很大，很粗的竹子，没有犹豫，张口就咬。
轩辕赐被我彻底吓愣了，冲了上来掰住我的脸不让我继续，大声质问。
我的眼神空洞，里面根本没有内容，像一个无尽的深渊，扔下巨石也发不出声响。我像傻了一样穿过他看天空，没有反抗，但是他只要稍微一松手，我的牙齿就又往上咬。
等他冷静下来，他才想明白了，抽出他腰间的刀，把整颗竹子砍断，裁断最粗的一截并劈成两半给我。
我仍旧没有看他，双肘抱过竹子爬回了坟头，拆了手上的药布，嘴里叼着之前随意折断的一根细竹茎，毫不犹豫猛地就往手指上扎，使劲扎！
轩辕赐咬破的嘴唇，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剧烈的疼痛让我不自主地哆嗦了一阵，才抖着手，用肘臂的推力在竹子上写下：风公清扬之墓。
落款是：爱妻戒音。
四个血红的大字让轩辕赐浑身一冷，却又安静地笑了，笑得很难看。
他走了过来，拿过我手里的墓牌，在坟前插好，用手捧来一抔抔黄土给它固定。
那四个红色大字刺得他的眼睛滴出血来。
“好了，我们离开吧……”轩辕赐俯下身子，把我抱起来，回到殿里。
他的动作极轻极轻，就像怀里抱着的是刚出生的小婴儿，受不得一丝颠簸。
他把我放上床，在我耳边温柔地嘱咐了几句，就去吩咐侍女准备热水给我擦拭。
可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床上了，但他很轻易地就能找到我，因为我根本爬不远，我只爬到了门外，是朝着竹林的方向。
轩辕赐再一次把我抱回来，我再一次爬出去。无论他人在不在，我在不在他的眼皮底下，我都旁若无人地爬，不停地爬，好像永远不会厌倦一样，如同心目中有个什么信念，让我一直坚持不懈，但我的思维里是漫无目的的。我只是想这么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可轩辕赐一次都没有朝我发过半点脾气，他只是不断地用温柔的语气在我耳边说：“你究竟想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不要不说话……你说话啊，说话好不好……音，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么……你知道我有多痛么……看我，音，你看看我啊……”
可我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
就这么折腾了整整三天三夜，我身体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累了就趴在地上发呆，醒了就继续。
直到轩辕赐决定在风清扬的墓边开辟一片空地，用竹子搭建了一件竹屋，让我住在那里。
王者柔情
清竹落月，秋瑟暗凉。
只要是龙鸣皇宫里的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四面八方镇守着龙鸣国最顶尖的守卫和从赦里买回来的四个顶级高手，除了龙鸣王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去。
一时间宫中的谣言传得漫天飞。
而身在这个地方里的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轩辕赐每天来两次，中午来一次，傍晚来一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会离开。
所以这样看上去，不是他来照顾我，而是他在回家。
他发现了我不出声这个事实，就再也没有逼迫我讲过一句话，所以即便他不是一个聒噪的人，但在我面前也显得很闹腾。他说他自己在我面前就变得好像很烦人。
我的腿在冬天的时候曾经非常疼痛，但他说熬过了冬季，第二年就会完全复原了，我的腿可以像以前一样走路，但是不能跑跳。
当他很小心的一边观察着我的脸色，一边紧张地告诉我我的手不可能复原——也就是废了的时候，我只是睫毛一颤，仍然没有看他一眼。
我每天最多数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靠在风清扬的墓边，看着轩辕赐定期送来的书籍，偶尔念一些诗歌，但这当然都是在轩辕赐不在的时候。
他确实有怀疑过我是不是真的哑了，但最终觉得即使知道了答案也无趣，就由得我去了。
他还是常常在我面前演戏，但是每次都垮下台来，希望博得我一个表情。
有一次他大清早一惊一乍地告诉我风清扬的墓被人挖了，然后看到我终于换了一种表情，却又叹了口气说原来自己还得靠风清扬才能完成心愿。接着我的表情更不对了，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风清扬的任何事情。
可我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知道，他在那段日子里，每天必须要来陪我，那么就代表他每天都必须要看一眼那块又被我再次翻新的血红的碑文，每一眼都让他的心再滴一次血。
现在的竹屋已经非常完善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厨房到书房，完备而整洁。
我坐在椅子上翻着书，是一部龙鸣国的民间野史。
这个时间，轩辕赐应该是要来了。他一来，这个地方的死气就会被驱散大半。起码他一“回来”，就会开始扯七扯八的，常常说到国家的事，百姓的事，汇报每天的工作情况，听到的趣事。让这间空寂的房间显得有一死生气。
“我回来了！”他从门外出现，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朝服，褪了外面的金袍，整个人还是显得无比英武霸气。
他是当今的王，是最适合当统治者的男人，可他一旦到了这里，从来没有用过“朕”这个字眼。
他手里拿着一些净菜，进屋之后随意把它们放在桌上，脱了鞋袜就坐了过来，搂住我的腰，满眼的含情脉脉。
每天都是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最初的时候我会毫不客气地转过脑袋，用手肘顶掉他的手，在他又打算继续上前来的时候，拖着自己还没恢复的右腿半跳半拖地回到房间，用力摔上竹门。
但那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笑了，勾起嘴角邪邪地微笑。我知道他正在为惹恼我而高兴，他起码看到我有反应了，对于他所做的事情有了回应。无论这回应是好是坏，只要有，对他来说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他似乎想从普通生活中打动我，孜孜不倦地细致入微地照顾我，让我有一天能原谅他甚至爱上他。他知道我喜欢吃清淡的家常菜，所以天天变着花样做出来给我吃。他其实根本从来都没有做饭的经验，他说他每天清晨那么早离开就是为了去御厨殿找资深的老御厨学。
他这个人本身就非常聪明，做什么事情都很轻易上手，所以做的东西非常好吃，一道普通的清蒸白菜都能做出四五种味道来。
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门口，总是气喘吁吁的，我知道他一定是一路跑过来的，他不能允许任何人进入这片竹林。
而他现在也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是爱上我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幸福、快乐凝聚在一起的东西。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当年冷紫黛和他一起演戏给我看的时候，冷紫黛不小心说漏嘴的一句话。
“为这灭世妖孽双手奉上这仅有的一次……”
真爱。
据说这是一个老道士施的咒语，若他是金龙，那么他必然很优秀，必然会在红尘里迷失自我，却又不舍得不让他感受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所以干脆只给他命运中唯一一次的真心，以不至于在红尘里迷乱双眼。
他真的爱上我了？！我不止一次地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哼，爱上就爱上吧，不知道他这下子又在耍什么花招。他的真心我不屑，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演戏什么时候是真心，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栽在他手里的女人多不胜数，而且他从来没有被人背叛过。从来只有他负了红颜。
我迟早会让你感受到这种滋味的，我一定会给风清扬报仇！所以我得活着，得好好活着，若有一天，我重新回到他面前，我要让他感受到被人欺骗感情的滋味是怎样的。看到时候他还爱不爱！
就算是我这个完全不懂爱的人也知道爱不是轻易就能说出来的，更何况你这个把爱当作股掌之间的玩物，自己想把别人怎么办怎么办！毫不顾忌别人的感情。
可他现在看起来，好像真的爱上我了。
他抱着我，维持着回来时的姿势，把我放在怀里，专注地看着我低头沉思的表情，眼神就像离了九天之外，万事万物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我。
他最近越来越沉迷于对我的注视里，无论是我看书，吃饭、睡觉的样子，他都可以就这样静静地看上一个晚上，什么也不做，连眼睛都不带闭一下。
其实我不知道，这时候的轩辕赐连自己都常常笑自己，本来他以为他自己一百年后都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人，可现在他却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一个这么痴情的人，痴情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得可笑。
他常常对我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爱我哪里，但就是爱我，爱我就是爱我身上属于我的一切一切。
这句话很拗口，很拐弯，却被他说得就像顺口溜一样。
他说过我就像深夜里平静的大海，他注视着我的时候能从我眼睛里读到很多很多东西，他说这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所以只有这时候他为我不能说话而感到庆幸。
他说我的眼睛里有超乎常人能够理解和读懂的冷漠，他每天都在试图读懂这种冷漠，他说他曾经在沙场上杀过无数人，却仍然没有我这样的眼神。这种冷漠是需要看尽了无数的死亡无数的恐怖，经历过真正的孤独才能拥有的眼神。他说这种冷漠让人高处不胜寒。
当我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他说我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