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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水在时间之下-第30部分

小说: 水在时间之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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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张晋生说罢匆匆而去。   
  水上灯一夜未眠。次日起来,两眼布满血丝。包袱早已收拾好了,她静静地等着张晋生过来接她。   
  但是,整整一天,张晋生都没有出现。第二天,她一早带了包袱便去张晋生的居所找他。张晋生住在法租界,水上灯想,如果找不到张晋生便住到玫瑰红那里去。结果法租界已经被栅栏围得死死,只准出不准进。   
  水上灯只得返回家中,她的惶然越发加剧。到这时候,她才后悔没有跟着黄小合撤离到后方。陈仁厚说过,张晋生就算是军人,但到时候他保护不了你。不幸真被他给说中。   
  夜色落了下来,整个汉口,除了四周不时响起的枪炮声,完全寂然无声。这是一份令人万分恐惧的寂静。它的背后却是焦灼不安和紧张混乱。纵是一根火柴,也能将这份焦灼和紧张燃烧起来。这样的夜晚,对于水上灯来说,除了惊恐,再无其他。   
  早上起来,水上灯还是决定离开。四周都在打仗,陆路恐怕走不通,从水路向上游走,或许方便得多。水上灯立即往码头方向去。从家里走到江汉关,其实并无几步路,街上行走的人脚步都满是慌   
乱。水上灯贴着墙边快步疾行,每一幢房屋每一个窗口甚至每一道墙缝,都透着惴惴不安。防空警报不时拉响,令原本紧张的人们更加惶遽。   
  日本的飞机又飞临长江的上空。水上灯走了好远,才找见一小渔船,水上灯说,船家,我想雇条船到乡下去,不晓得你能不能帮我。渔夫打量了她一下,突然说,你是名角?水上灯惊喜道,你认得我?渔夫说,我看过你的戏。水上灯说,那……你能送我吗?渔夫说,就你一个人?水上灯迟疑了一下,说还有一个。渔夫说,我的船小,送不远,送过金口镇,你自己再找大船看看。水上灯高兴道,好,先到金口镇再说。两人便约定下午两点碰头。   
  水上灯往回走时,突然心动,她叫了黄包车,一直坐到汉正街。看到谦祥益绸布店的招牌时,她心里热了一下。   
  谦祥益的老板正在封门,见到水上灯,大惊道,你怎么还在汉口?我让店里伙计把仓库里的布匹都送到和平打包厂去了。那是英国人开的厂,日本人怕是得让三分。仁厚也在那里。水上灯说,仁厚是不是准备回乡下?老板说,我让他们个个都必须回乡下。留在汉口,万一日本人发疯屠城,丢了小命不合算。水上灯小姐,赶紧逃吧,今天城里的军队都在撤。水上灯说,老板如果见到仁厚,就请告诉他,我来找过他,让他注意安全。   
  水上灯回到家,她喝下一大杯凉水,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对自己说,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能害怕。我一定要逃出去。我不能死。我连自己的爹妈都不知道是谁。我的戏还没有唱够。我还没有红透汉口。我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我还没有好好享过福。我死了我的苦就白吃了。所以,我一定要活着。   
  她将家里的剩饭菜全部吃完,又精简了一遍包袱,脱下高跟鞋,换上布鞋,然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赶紧出门。行到江边,却没见到小船。江边有不少军人。水上灯抓住一个士兵询问,士兵说,封江了。上午日本人有侦察机飞过来,下午多半会来轰炸。金口停了我们几艘军舰。   
  几乎没隔多久,大群的日本飞机便飞了过来。爆炸声一阵阵传来。水上灯心里发紧,她心知从水路离开汉口,已是梦想。   
  天色昏暗下来,街上到处是流言。水上灯此时的孤独无助,就像当年她被杨小棍押着去刘家陪夜时一样,可是又哪里会再有一个余大师前来相救呢?她想起几个月前,她和同伴们为抗战疾呼的情景。想起撤退时那沸腾的江滩。她知道她做了一个极错的选择。像她这样没有亲人的人,就应该跟她的团体在一起。在那里,她是主角。台上缺她一个,一场戏便演不下去。她的在与不在,被每一个人关注着。而现在,离开了他们,她成为这世上的一个孤家寡人。她活着或是死亡,已然无人介意。   
  望着窗外,静听着长江的水。水上灯心绪混乱,她想,明天,或是后天,我要往哪里去?   
  突然间,水上灯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这声响,带着犹疑,仿佛在试探,却让水上灯突然振奋。她想一定是张晋生。一定是他来了。一定是他忙碌完后专程赶来接她。念头到此,她扑上去一般冲到门口,呼地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陈仁厚。顿时,水上灯泪水涌满了眼眶。虽然不是张晋生,但原来世上除了张晋生之外,还有一个人记得自己。看到这个人,她蓦然有一种感动,心道这人世并没有将她抛弃。   
  虽然是专程来看水上灯还在不在,结果真看到她时,陈仁厚却吃了一惊。他惊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还留在汉口?水上灯被泪水堵住了喉咙,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仁厚走进屋,四下看了看,说你那个张副官呢?水上灯半天方说,不知道在哪里。陈仁厚顿时怒了,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不管你?水上灯说,他是军人,可能随时都会有事。陈仁厚说,既然无法顾你,为什么要强留你在汉口?水上灯说,不要说这个好不好?   
  陈仁厚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出事。我很害怕你会出事,所以我恨他不顾你的安危。水上灯走到他的跟前,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在怦怦地跳动。这一下一下的弹跳,传达到她的心里,将那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地挤了出去。   
  水上灯平静了自己。她说,你不是要到乡下去吗?怎么还没走?陈仁厚说,我跟你说过,你不走,我就不会走。水上灯急道,你想要气死我吗?陈仁厚望着她说,我倒是被那个混蛋气死了。老板告诉我,说你还在汉口,我一口气差点没憋死自己。下午我过来,你这里没人。我想可能你已经走了,晚上我再过来看看,居然你屋里亮着灯。而且你还是一个人。你知道吗?再不走该有多么危险?下午日本飞机轰炸了我们的军舰。水上灯说,我看到了。陈仁厚惊异了一下,说你在江边看轰炸?水上灯说,我本来想要坐船到金口的。陈仁厚说,幸亏没坐。日本人占领南京后,杀人如麻。如果武汉落到他们手上,难保不会这样。我们不能成为他们的刀下之鬼。尤其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日本人更是不会放过。   
  水上灯顿时浑身颤抖。陈仁厚坚定地说,你得跟我走。我到哪里,你到哪里。我保证你的安全。陈仁厚将发抖的水上灯搂得紧紧,用手掌上下抚着她的背,低声道,你不要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这天夜里,陈仁厚就留宿在水上灯家。他们连吻都没有接过,连一次带有甜蜜爱情的拥抱都没有过,却突然地在一起过了夜。恍惚这一刻是世界末日,他们要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将人生该经历的过程去经历一下。这是两个人真正的第一次。当他们手忙脚乱地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连在一起时,陈仁厚低声说,我这样抱着你,心里好踏实。水上灯流了泪,说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第一个进我身子的男人。可是第一个进来的人是怎么弄的我,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便是在这个充满着不安和紧张的夜晚,水上灯说出了当她只有十四岁时候的故事。自从她坐着余天啸的马车离开那个小镇后,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讲述。她讲到她被灌醉酒,讲到她醒来时看到的一切,讲到她的逃跑和被抓回。这个话题一开头,她便无法自制。眼泪如潮,把枕头打得透湿。她总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可是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只要来到嘴边,眼泪便跟着它一起汹涌而至。每说出一句,便如一把利刀,深割着她的心。一刀又一刀下去,直到她述完。   
  陈仁厚被她的所说震惊,他从未料到他心目中女神一样的水上灯,曾经那样惨烈地过着她的一天又一天。他以为他阻止住她卖身、送她到洪顺班是救了她,却不料依然是把她送进了虎口。他忍不住陪着她一起哭。陈仁厚说,是我害了你。都怪我把你介绍给杨小棍,下次我遇到那个家伙,我要杀了他。哭罢又说,我不会介意我是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只希望今生今世不再有人欺负你。水上灯哭道,我们不说这个,你只要紧紧抱着我就可以了。   
  这个夜晚,枪声一直在响着,仿佛四面八方都在打仗。而他们置身在战场之中。但是两个年轻的身体却完全不顾及了。他们一直做爱,不知疲倦,仿佛惟有如此,心里才觉安全。这是他们自己为自己制造的一份安宁。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将来还会不会活着?他们也不去想,只有忙碌的身体能够阻止他   
们对未来的恐惧。   
  第二天清早,天微亮,陈仁厚准备去买早点。他们计划,吃过早点,便离开汉口。走出房屋,正欲踏上街道,突然就看见日本人跨步巡街,而街角上已经挂上了日本的太阳旗。陈仁厚心里一阵黑暗,他逃似地回到水上灯的住所,流着泪告诉她,日本人业已占领武汉。   
  这是1938年的10月26日清晨。在它的头天夜晚。汉口便已沦陷。        
  二   
  陈一大因与乐园雍和厅早已签订演出契约,带着他的杂耍班如期抵达乐园。头夜进驻,睡一夜起来,懵懂间竟发现整个乐园空无一人。陈一大正欲去老板办公室询问,不料却见一队日本人开了进来。   
  一个翻译高叫道,这里管事的人呢?陈一大心道,如其等死,不如主动。便立即走上前去,哈着腰说,我就是。我们听说日本皇军进汉口来了,心想皇军也定会来这里寻乐子,就专门在此恭候。这里是乐园,这是我们的杂耍班子。日本先生也一定喜欢看。翻译转述了一遍。所有在场日本军人都松下一口气,很快哈哈镜前发出笑声。陈一大想,咦,原来日本大兵的笑声跟中国人一样啊。   
  翻译跟日本军官交谈几句,转向陈一大,说太君对你的态度很欣赏。他希望你来管理这里。楼下继续让人来玩乐,但楼上我们要用来作司令部。陈一大露一副受惊吓的表情,说让我来管这里?翻译说,今晚上就演杂耍给皇军看,作为慰劳。   
  这时候的陈一大,只要不杀他们的人头,叫他做什么都可以。红笑人说,班主,难道我们真要演给日本人看?陈一大说,不演就是死,你有选择吗?死到临头,只能选择那个能让你鼻子出气的事。   
  陈一大从这一刻起,便成了乐园的总管事。这么多年来,乐园的老板对他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年到头他都在为杂耍班子的生存而奔波。现在好了,他可让他的班子天天在雍和厅演出,月月都有丰厚的包银。陈一大想,给谁演不是个演?管他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中国人在时也没让我们活好过,既然日本人能让我活得好,我为什么不给他做事呢?陈一大这么想着,心里立即坦然。   
  他带着日本人上楼去挑选他们所需要的司令部办公室。然后他也给自己挑了一间。座下皮椅随意转动着。他像以前的管事一样,双腿往桌上一跷,心里的升腾感立即强烈起来。他想原来坐在这地方的感觉真是不一样呵。原来他陈一大也会有这么一天!   
  翻译过来找他,敲了敲门。陈一大觉得自己有点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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