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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误读红楼 作者:闫红-第27部分

小说: 误读红楼 作者:闫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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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淡描来,两个人不过是群众演员,但一切其实已经悄然改变。
  和读者一样不知情的是宝玉,当他在某个欲雨的午后,隔花窥见那单薄少女拿簪子一笔一笔画出无数“蔷”字来——整部书里,这是最为热烈、纯粹、凄凉、绝望的爱情表达——虽不得要领,却跟着她肝肠寸断,想她内心该有怎样一个大心事,又该何等煎熬,只恨不能替了她。爱情的光芒将局内人与旁观者一起笼罩,又如潮水,将情节一步步紧推,推到整部书的灵魂地段。
  接下来金钏跳井、琪官事发,宝玉自己被他爸爸痛打,政老爷的板子未能洗涤这个浪子的心灵,他从来就不后悔自己的离经叛道肆意追逐。对此,黛玉居然也很鼓励,还怕他改了,期期艾艾欲擒故纵地说:你从此都改了吧。宝玉心有灵犀,安慰她道:你放心,便是为这些人死了,也是值得的。
  小时候看到这里总是不懂,说下大天来,勾引戏子调戏丫鬟也不是好事,长大成人,才叹黛玉是宝玉的真知己,他俩的爱情,是建立在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恋恋与叹惋上的,那些戏子丫鬟,在黛玉看来,或者如她多情埋葬的落红,她害怕宝玉告别他们共有的世界,变成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正人君子。
  但是,是不是除了正人君子就是花花公子?他俩都没有能力弄明白,宝玉的珍惜恋慕似乎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也许是被这不得要领搅得郁闷,也许只是单纯的日长烦腻,他突然想要听梨香院小旦龄官的《牡丹亭》,遂抬脚找上门来,虽是自说自话的不速之客,但贾府的贵公子,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然而当他赔笑在龄官身边坐下,龄官立即抬身躲避,又说嗓子哑了不肯唱,一个小戏子竟这般自尊而狷介,倒让宝玉讪讪地红了脸。
  其实是恋爱中的女子的本能表现,她就是那画“蔷”的人,她的恋人是贾蔷。我们不知道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却愿意相信,必然真挚而缠绵,如同最清洁的水,洗去了那个出自污浊的男子的尘垢,使他最起码在这一刻,生出了纯粹的爱情。
  再度出场的贾蔷,已无从前的八面玲珑,见到宝玉只是让座,自己径往龄官房里而来,全然不避嫌疑,不拿那女孩做私藏的玩物,他的世界,只剩一个她,全被她一喜一嗔一叹一怜所牵系。屋内是柔肠辗转,外面却看痴了一个宝玉,他方知一个人只能得一份眼泪,识得自己命定的只有一份爱情,这是宝黛爱情的一个里程碑,从这里经过之后,他便告别迷乱的混沌时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只与一个女子相约终生。
  除此之外,他大概还震惊于爱情的能量,一个是身份低贱的戏子,一个是庸俗委琐的寄身者,当他们相遇,当他们相爱,肮脏的过往遁形而无迹,贾蔷从前的种种,似乎专为这一刻准备,是呈给那女孩的一份特殊礼物,使她可以知晓,他趟过那些污浊黑暗,就是为了与她相遇,为了在她面前突然光明纯净起来。
  同大多数读者一样,我并不认为贾蔷的爱情能够天长地久,爱如烟花,只开一瞬,即使明日他薄情相弃,但被贾宝玉目击的一瞬,我相信,他的爱是真实的。
  我喜欢这两个人物,他们都是聪明人,挣扎在迷乱红尘中的贾蔷,爱我所爱的一刻,便是立地成佛了;而龄官,她的多愁善感,她的热情执迷,她的自尊清高,她天赋的演艺才华,都更为我欣赏。可叹这样两个人,最终依然是曲终人散。
  龄官的结果书中不曾说明,要以后文来推,藕官祭(上艹下的)官一节说道,藕官是小生,(上艹下的)官是小旦,藕官便认为她和(上艹下的)官是夫妻,不但戏中情投意合,就是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也是你恩我爱,后来(上艹下的)官死了,藕官哭得死去活来,补了小旦蕊官之后,她爱后人,犹不忘前人。这里出现了前后小旦,那么最早出现的小旦龄官哪里去了,补蕊官当在遣散之前,说明遣散之前龄官就消失了。
  当然,一个戏班子可能会有两个乃至更多小旦,但梨香院的戏班子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第一,蕊官是在(上艹下的)官死后补上的,若有两个小旦,就不必着急再补一个,另外,留下的八个女孩子分别是正旦、小旦、小生、大花面、小花面、老外、老旦七种,再加一个种类未言的文官,基本没有一个种类两个女孩子的现象,而且昆曲行当,粗分为“生旦净末丑”,细分为“二十个家门”,十二个女孩子一人担一种类,犹嫌不齐全,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小旦。
  所以,有两种可能,一是龄官死于(上艹下的)官之前,二是曹雪芹写到后来把她给忘了。我采前说,她身体单弱,眉眼像林妹妹,画蔷一节也差点被当成模仿林黛玉,较之公认为黛玉之副的晴雯,她更似林妹妹的影子,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当龄官芳魂早逝,独剩贾蔷在世间漂泊,想起那夜他们各自点的戏,贾蔷惟剩下“游园惊梦”的份,龄官也到底未能越过自己的身份,与心上人白头到老,虽然让人不无惆怅,也为他们庆幸,都说“死在前八十回里的人是幸运的”,要是沦落到后来,还不知道让高鹗等人怎么糟蹋呢。

  (二十九)司棋——勇敢者的游戏

始终不太喜欢司棋,当然是因为她的出场秀——弄特权不成愤而砸场子,尽管是柳家的势利在前,可那话也说得没错,她们是为头层主子服务的,不是供二层主子驱遣的。司棋原没有要那碗蛋羹的资格,遭到拒绝后,又恼羞成怒,大撒其泼,带了一帮小丫头冲进厨房,上演一场“打砸抢”的闹剧。
  司棋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懂收敛与克己,林妹妹尚且不肯为一碗燕窝粥讨那起小人的嫌,边缘人物司棋偏要为一碗蛋羹输尽身段,其愚鲁刁蛮,惹是生非,让人想到,二十年后,怕不又是一个王善保家的?
  司棋没有晴雯的风流灵巧,没有紫鹃的善解人意,也不似平儿善良与智慧并存,更不如鸳鸯刚烈慷慨,又跟了极度缺乏性格魅力的主子迎春,红楼群芳里,她是比较不醒目的一个。
  落到琼瑶阿姨笔下,绝对只让她做群众演员,跟在才子佳人后面掉几滴眼泪念几声佛什么的,她老人家的法则是,寻常之辈决不允许有自我。可是,歌里唱了,野百合也有春天,卑微平庸如司棋,也有她自己的爱情。
  她的情郎是表弟潘又安,风流戏文里的男主角总是“才比子建,貌比潘安”,潘而又安,可知风流行状,从后来查出来的他赠送司棋的同心如意双喜贴看,亦是个知情识趣之人,起码追女孩子很有一套。“投我以木瓜,报之于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司棋和潘又安的爱情,不如宝黛恋情含蓄蕴籍,却比他们更直接,更富有激情。
  真爱无罪,何况男未婚女未嫁,用坠儿的话叫,“管谁筋疼”!说下大天来,私定终身的罪过总赶不上强迫年轻丫鬟给自己当小老婆,不能得逞还发狠说人家决计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在荣国府里,前者是天大的耻辱,后者却能堂皇道出,也不完全因为前者是奴才所为后者是主子所为,如果宝黛私定终身,虽不像司棋那样得到严厉的处罚,也是惊天动地的大罪过。封建社会的道德,好像是专为老年人设计,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为人父为人夫者,就有资格无耻,可以更为耐脏。
  正因如此,当私自约会的司棋被鸳鸯发现,她预感到大祸临头,从树影里跑出来,双膝跪地,而那位潘而又安者,先是首如捣蒜,继而逃之夭夭,对照他的名字,便有一种讽刺。文中有几处可以看出,曹公很反感那种缠缠绵绵的鸳鸯蝴蝶派的,他为司棋的情郎取这么一个名字,倒像为讽刺这类风流种子特设的一笔。
  司棋也恼恨潘又安不该私自逃跑,“纵然闹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以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从古到今,男人都比女人有更大的自由度,司棋和潘又安面对的不同局面,也可看出男女之间的这种不平等。
  此事果真闹了出来,邢、王二位夫人面和心不和,俩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就有了天然的矛盾,王夫人请王善保家的协助搜检大观园,原有为避嫌疑堵邢夫人的嘴证明自己肃清风纪的决心有多大的意思,王善保家的却得意忘形上蹿下跳,引起站在王夫人这边的周瑞家的乃至凤姐的不满,搜检她外孙女司棋时便不肯放她一马,司棋与潘又安的恋情就此大白天下。
  事到如今,司棋表现出了一个恋爱者的勇敢,只低头不语,“并无畏惧惭愧之意”,让见多识广目中无人的凤姐也觉可异。此刻,支撑着司棋的,应该是她问心无愧的爱情,这爱情与那个怯懦脆弱的人无关,是这女子自己心中放出的光芒,面对众人轻薄的笑声,她像个天使一样站在云端,用清洁的灵魂,安宁地面对。
  面对爱情,女子总比男子更坚定勇敢,也更有光彩,《红楼梦》里自不必说,黛玉之于宝玉,龄官之于贾蔷,前者动辄以性命见,后者则相对含糊暧昧,宝玉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迟疑思索之后,到了第三十回,才终于明白,一个人只能得一份眼泪,明了他要的这一份眼泪是黛玉的。
  也难怪,男子的天地太广,选择余地更大,假如心灵是一座城池,对于男人,爱情不过偏安于这城池一隅,在女人,却是占据了全部。
  这样的情形古亦有之,《诗经》里的《大车》,讲述了一个女子勇敢却绝望的爱情:
  “大车槛槛,毳衣如(上艹下炎)。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左口右享)(左口右享),毳衣如(上艹下炎),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她说不是我不思念你,但我怕你不敢爱,不是我不想跟你走,我是怕你不愿意与我私奔。
  多少年前流传于河南北部的这首民歌,表达的困境与刘若英那首情歌如出一辙: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的爱你?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到底你会怎么想?
  即便有着这样的担心,她们还是勇敢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情,那种生则异室,死则同穴的梦想,明知要折断于男人的缄默之前,却不能不启唇、倾吐。诉说的那个瞬间,就够快乐的了,那也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的激情。
  太多的诗与歌,都像是女人自己的独角戏,她们的梦幻、辗转、哀婉、绝望,甚至灼烈如此:“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而男子的爱情,再优美,不过是一个过客的惆怅,“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只恁寂寞恹恹的,系我一生心,负君千行泪”,总有太多的事情,先爱情一步,占据了他的日程本,让他们舍下那女子,奔赴而去。
  从那些无名的女子,到杜丽娘、崔莺莺,一直到司棋,她们背景不同,才华相貌有高下之分,但站在爱情面前,她们是平等的,爱情如同奇异的珠宝,将最平庸的面目也照得熠熠生辉,或者说,爱情本来是女人心里的一粒沙,她们却用心灵的汁液培育出了一颗夺目的珍珠。
  司棋被驱逐回家,八十回里没了她的消息,高鹗的续书加了个尾巴,说潘又安在外面发了财,又回来找她,还采用秋胡戏妻的伎俩,装成不名一文的小瘪三,试探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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