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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部分

弧上的舞者-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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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纽扣(8)
  记得那是第二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小姨又到我家来。穿了一件崭新的府绸衫,一条咔叽布裤子,一双新皮鞋。那天她显得尤其漂亮。小姨从不过分打扮。即使花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朴朴素素的。
  母亲一声不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
  小姨被母亲看得有些难为情起来,勾下头低声问:“大姐,你这么呆呆看我干啥呀?”
  母亲说:“我瞧你是越来越好看了。”
  小姨缓缓抬起头,说:“以前别人说我好看,我不信。现如今我自己也觉得我是好看些了!”
  母亲说:“自己夸自己,羞不羞?”
  小姨说:“本来嘛,城里洗脸,用温水,使香皂,人还能不变得白白净净的?”
  母亲笑道:“可也是呗!”忽然又问:“你前次回家,莫不是回去定亲的吧?”
  小姨倏地红了脸,大声说:“才不是呢!才不是呢!”
  母亲说:“是不是的,我也管不着你!”
  小姨说:“怎么管不着?你是我大姐,我是你妹子嘛!”
  母亲说:“那我问你,你是想在农村找婆家,还是想在城里找婆家呀?”
  小姨见母亲问得认真,低头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反问母亲:“大姐你说呢?”
  母亲说:“当然是该在城里找了。你如今是城里人了嘛!工厂不是也替你将户口落下了吗?”
  小姨点点头。
  母亲说:“那就更该在城里找了!”
  小姨说:“大姐我听你的。”
  母亲又说:“只是我希望你若看中了什么人,能领来让大姐见一面,帮你参谋参谋。大姐毕竟比你多吃了几年咸盐,什么样的男人,打眼一看,就能看出人品好坏来的。”
  小姨低下头,许久不做声。
  母亲问:“你信不过大姐?”
  小姨又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大姐你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好假好,怎么才能知道呢?”
  母亲思索了片刻,问:“你八成是看中哪个男人了吧?”
  小姨抬起头,连连分辩:“没有,没有。”
  母亲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真好假好,别人是没法看出来的,只有这个女人心里最清楚啊!”
  小姨又低下头不说话,出起神来。
  ……
  到了秋季,连日暴雨,松花江水位猛涨,高出市面几米。那一年的水患,是一九三六年后的又一次严重水患。幸亏防洪工作做得早,大水没有灌入市区。全市的成年人,不分男女,都被紧急动员起来,昼夜分批奋战在各处防洪大坝上。有许多日子,小姨没到我家来,母亲说,她必定是参加抗洪了。
  中秋之夜,许许多多的人是在防洪大坝上度过的。
  江洪终于被战胜了。
  母亲说,小姨过几天就会来了。
  我们和母亲都在殷切地盼望着。一个多月没见小姨,我别提有多想她。
  江洪虽然被战胜了,秋雨却没有停止。
  一天深夜,外面风雨交加,雷声不断。闪电透过低矮倾斜的窗格子,在我们的破屋子里闪耀出一瞬瞬的光亮。我们和母亲都已躺下了,但还没有入睡。忽然,我似乎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说:“妈,有人敲门。”
  母亲说:“深更半夜的,哪会有人来!”
  我肯定地说:“妈,是敲门声,你听!”
  母亲侧耳倾听了一会,果然是敲门声。
  母亲却不敢下地去开门。
  敲门声又响起了。
  “大姐……”
  我们都听出了是小姨的声音。
  “快……”母亲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已迫不及待地跳下地去开了门。
  果然是小姨,她没撑雨伞,也没穿雨衣,浑身上下淋得湿漉漉的。她的脸色那么苍白,衣服裤子沾满泥浆,显然是滑倒过的。
  母亲也披着衣服下地了。
  弟弟妹妹都醒了,我们和母亲愣怔地瞧着小姨。
  “你……你怎么突然……”母亲吃惊极了。
  小姨直挺挺地站在母亲面前,手中拎的包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沉重地坠着她的手臂。雨水顺着发缕,顺着苍白的脸颊,顺着贴住胸脯的衣襟往下淌,顷刻在她那双泥鞋旁淌了一片。她那双眼睛,仿佛也被雨雾罩住了,目光迷惘地定定地看着母亲。
  “大姐,你……还收我……住下,行吗……”从她那两片冻得发紫的嘴唇之间,滞涩地输送出这么一句话。
  “有什么不行的!快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母亲立刻拉着她的一只手,将她引到了外屋。接着,母亲又走回里屋,打开破箱子,挑拣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抱着被褥枕头,又到外屋去了。
  “跟同宿舍的人吵架了?”我们在里屋听到母亲低声问。
  “大姐……”随后听到了小姨的哭泣。
  “受欺负了?都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啦,住集体宿舍不同于住在自己家里,事事要宽宏大量嘛!”
  小姨的哭声很低很低,却令我听了心碎……
  ……
  那一夜,母亲便陪小姨睡在外屋。
  第二天,小姨病了。高烧中偶尔说一句我们听不清楚也无法理解的呓语。
  第三天,雨停了。来了两个小姨厂里的领导,说是要向母亲了解一些有关小姨的情况。母亲将我们一个个从里屋赶出来,关上门,在里屋和他们说了半天。
黑纽扣(9)
  母亲送他们走时,脸色很阴沉。从外面进屋,先站在小姨铺前,怔怔地瞧了一会儿熟睡中的小姨,慢慢转过身又独自发呆。接着抓起块抹布,心不在焉地抹抹这儿擦擦那儿。忽然对我说:“绍生,你好好在家照看你小姨,我去请街头私人诊所的王老中医来。”
  不大一会儿工夫,母亲将王老中医请来了,见我们守在小姨铺前,无缘无故冲我发起火来,大声训斥:“还不出去!”
  我看得出母亲心里极烦,乖乖地退了出去。
  王老中医走后,我和弟弟妹妹们还不敢进屋,就从土埋半截的窗子外面偷偷朝屋里窥视,见母亲正一手扶着小姨的肩,一手端着水杯,几乎是用命令的语调说:“红糖水,喝下去。”
  小姨喝了那杯红糖水,母亲扶她躺下,坐在铺边,瞧着她的脸,冷冷地问:“刚才你们厂里的领导来过了,你知道?”
  小姨的头在枕上微微摆了一下。她好像接受审问的人一样,目光又诚恳又羞愧地望着母亲。
  “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
  “你竟骗了我!”
  “……”
  “你瞒过了我的眼睛,能瞒得过别人的眼睛吗?能瞒多久哇?!”
  “……”
  “说,是什么人的?”
  “……”
  “说话呀!”
  “……”
  “你哑巴啦?”
  “大姐,我不能告诉你。我谁也不能告诉。”
  “你……”母亲生气了,倏地站了起来。随即忍气坐下,又问:“好,我也不想知道这个人的尊姓大名,那你们事到如今,为什么不结婚?”
  “……”
  “他……要撇了你?”
  小姨的头又在枕上轻轻动了一下。
  “那么难道……是你不愿意?!”
  “……”
  “你给我说话!”
  “大姐,我不能和他结婚了……”
  “什么?你肚子里怀上了孩子,你倒说不能和他结婚了!”
  “大姐,你别追问了!”小姨闭上了眼睛,两颗很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
  “我要问,问个一清二楚!你爹当初是如何把你托付给我的?难道你忘了吗?”母亲又动气了。
  “你要不说,你就离开我家!我不能让人指我的脊梁骨,说我收留了个大姑娘,在我家生下个不明不白的孩子!”
  小姨又睁开眼睛,噙泪望着母亲,说:“大姐,你放心,我病好点,就走……绝不连累你的名誉。”
  “走?你往哪走?”
  “没有去路,还有死路!”
  小姨轻轻往上扯被子蒙住了头。我看见被子在微微耸动着。
  “唉……”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是怜又是恨地说:“你呀你,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呀!”轻轻掀开被角,用手掌心去擦小姨脸上的眼泪。
  ……
  小姨始终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
  小姨被厂里开除了。
  母亲却并未因此而把小姨赶走。
  小姨在我们家里生下一个小女孩。
  女孩刚刚满月,小姨的父亲就从农村来了,将小姨和孩子一块儿接走回农村去了。
  母亲那一天怀着无比的内疚对小姨的父亲说:“大伯,我对不起你……”
  小姨怀中抱着孩子,一步步走至母亲面前,双膝同时一屈,给母亲跪下了。她仰起头望着母亲,泪流满面,想说什么话,嘴唇抖抖的,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母亲扶起她,也想对她说什么,也是嘴唇抖抖的,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母亲一转身走入屋里,再没出来。
  是我将小姨父女送到了火车站。火车开走后,我望着远去的火车,感到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也被火车带走了。
  回到家里,我发现母亲的眼睛哭红了……
  不久,小姨来信,说她可能做村里的小学教师,我和母亲都为此减少了一些替她感到的忧郁。
  几个月后,小姨又来了一封信,说是当小学教师的事不成了……
  往后,小姨和我们家也就只有书信来往了。
  我升初中那年,小姨又从农村来我家住了半个多月,带着孩子。那女孩已经五岁了,一张小嘴很甜却面黄肌瘦的。母亲很疼爱这没父亲的孩子,有口好吃的,总要留给她吃。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中也谈不上有什么好吃的。两搀面的馒头,就是很馋人的东西了。
  小姨却明显地老了,仿佛有三十多岁了。穿的也是打补丁的旧衣服,满面愁容。半个多月内,几乎就没见她露过笑脸。
  母亲曾私下里劝小姨再找个男人。
  小姨瞧着她的孩子,凄然地说:“大姐,我眼下没这心思,等把孩子拉扯成人再考虑吧。”
  母亲说:“傻话,那时哪个像样的男人还会讨你?趁现在还算年轻,赶快找个男人吧,也能帮你把孩子拉扯大。”
  小姨沉默许久后,低声说:“只怕找个不通人情的后爹,会给孩子气受。”
  母亲急躁了:“哪个又是孩子的亲爹呀!但凡是个有良心的男人,能把你们母子俩撇下了不管吗?”
  “大姐,你别那么说这个人吧……”小姨几乎是在请求。
  母亲便忍住许多要说的话不说了。
黑纽扣(10)
  我们家的日子也很艰难,小姨不忍心分我们全家的口粮吃,半个月后就带着孩子回农村去了……
  从那一年至今,已整整二十三年了。我下乡,上大学,落户北京,就再也没见到过小姨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我对小姨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并且对那个造成小姨一生如此悲凉命运的,仿佛只一度存活在小姨心灵中的男人,充满了强烈的憎恨。我从哈尔滨到北大荒,从北大荒到上海,从上海到北京,在生活的道路上匆匆地奔来赴往,几乎就将小姨忘却了。只有弟弟妹妹们在来信中提及小姨,才使我想起这个与我们的家庭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是除了母亲而外惟一使我们感到最亲近的女人。即使想起她,也是想起了那个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双膝跪在母亲面前的,脸色苍白,两目盈泪的小姨。当时的离别情形,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太深了。如今听母亲讲,小姨已是不久于人世之人了,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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