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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隐形伴侣-第63部分

小说: 隐形伴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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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火车惊天动地吼叫。天花板在颤抖。

  恰好相反?也许。不,她没有骗人。那是她的工作,她的职责,她的理想,她的……

  他抬手看了看表。

  “我是专门从煤窑出来,来接子的。”他的口气平和了些,“那年他打死了马,判了两年,刑满了,从汤原监狱出来,打电话给我,不想回家了,想到煤窑去下井,多挣点钞票……火车,晚点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子?那个破碎的天鹅蛋。什么,朋友?什么时候对位?他原谅了他,就因为她月子里那袋鲫鱼?友谊很简单也很实惠,爱情也很实惠却太复杂。那个天鹅蛋永远不会再有了,天鹅却会年年飞来。人顶可怕的是自己骗自己。真理从来只遇到我而我却从不曾遇见真理……她茫然而疑惑。

  “那么,你就打算一直在煤窑……呆下去?”她问。火车为什么还不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他摇摇头,又点了一棵烟。

  “这么傻?墨汁浇在烟丝上,抽个把月,肺部就会出现阴影。哪一天弄到病退证明,就好打回老家去。我这点本事,骗骗医生足够了。”

  她打了一个冷战。

  “不要慌。肯说出自己心里的所谓罪恶的人,不会是顶可怕的人。”他直盯盯看着她,目光阴冷而锋利,“承认自己丑恶的坏蛋,同那些自以为高尚的伪君子相比哪个真实?每个人心里的私欲,噢,也叫私心杂念吧,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它而不存在的!不会因为你想消灭它,它就灭亡的!”

  好比我看你,你就不是原来那个你,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也不认识的人,但我晓得这个是你。

  她不想听他讲演。火车还不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晓得,邹思竹发神经了……”

  “发神经?”他竟完全无动于衷,撇了撇嘴,“你晓得他真疯假疯?现在装疯病退的人多的是,我……”

  “你太冷酷了!”她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如果说天下有一个人不会装假,就是邹思竹。”

  他“嘿嘿”地笑起来,狡黠地挤了挤眼。

  “他不会装假?他告诉过你说,他爱你吗?”

  没有,从来没有。即使爱过,也早已不再爱了,他对她失望……

  他用一种无所不知的神气说:“我晓得他是一直想同你好的,只是他不敢想,也不敢说罢了。他亲眼看见了我们在农场安家的结局,他晓得自己如果不考上那个大学,不离开农场,一切都是空想。压抑也是一种装假,装假就要压抑,压抑的人到头来不发神经才是怪事。说穿了他同我的区别就在于,我是看破红尘而无所不为,以毒攻毒。因为你只有比那些坏蛋更加坏,你才能战胜他们。而邹思竹……”

  她的耳膜胀得像要裂开,头皮也要裂开了……

  “而邹思竹这个人明明是陷在烂泥塘里,明明也早早看透了人生,却偏偏还要装清高。他怎么会不苦恼?”他一口气说下去,“这种书呆子想得太多就想出些古怪的念头来折磨自己。所以我说他真疯假疯弄不灵清,历史上许多思想家都是疯子嘛……”

  他再说下去,她也要发疯了。

  “不过实在是犯不着。人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好好坏坏的。老子这辈子假如还有出头之日,假如让我来——管人,我就要对现在的这套道理来一个彻底革命。我要让每个人都把心里所谓的那个魔鬼放出来,每天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和地方让他们去作死。谁也不会因为看见了对方的魔鬼而吃惊害怕;谁也不会因为背着自己的魔鬼而感到沉重。况且,那魔鬼也不会因为关押在瓶内太久而憎恨人类。它们互相残杀的结果,只会是内耗和内损,筋疲力尽就要去休息。休息的时候,天下或许就太平了。当然天下太平是很无聊的,同死亡差不多少。所以太平总是暂时的。但毕竟人们再不需要伪装和撒谎,他们内心的私欲都通过溢洪道排放出去了。你说这不是真正符合人性的吗?”

  “请你不要再说了!”肖潇忽觉胸腔中涌上一股怒气,脖子上青筋绽出。他多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自己,他为自己的懦弱和失败创造了这样一套魔鬼的理论,真是厚颜无耻。她决不会被他说服!她也永远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去做。她要寻找自己的真实。她会找到的。“再见!”她匆匆说,没有再看他一眼,扭头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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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五十一(3)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七分场的。一路上狂风呜咽、天昏地暗。一路上她只是觉得恶心。你向几千几万读者不负责任地描绘这种假象、重复这种谎言,你还要受到表扬、重用、提拔。哼,你是骗人有功啊——翻腾的胃液和血管里,只是翻来覆去旋转着这几句话。如同烧红的钢针烙刺她,穿透骨髓;又如一把尖利的刮刀,将她的皮肉一丝丝剔下,剔得体无完肤。如果他知道公开信上萝卜头的签名……他实在早已将她看透了。他是唯一能将她看透的一个人!

  她走着,没有知觉。她似在一片瘫软的沼泽上行走,一只脚陷下去,陷下去。她挣扎。风撕裂着她,她撕裂着风,田野茫茫。她在一片若有若无的空白中游逛。她填不了这空白,这空白要吞没她。她发现原来自己的心空空,脑子空空,如一片撂荒的土地,如一片从未开垦过的土地。只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跟着她。她刚要看见他,他就不见了。好像我不是一个我,好像有两个我。我中有他,他中有我。她感到极度恐惧。她跑起来。如今你说假话的本事老早超过我了。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风,又吐出来。大风如网,天网恢恢。……人最可怕的是自己骗自己。这么看来人是有两个自己的,糟糕的是他们往往谁也不认识谁,她大概就是受了自己的那个自己的骗了!

  她拼命地跑。她要追上风,抢在风的前头。免得让风把那个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死气白赖跟着她的家伙又带上!风是猩红色的,由于穿过她的血管而变成冷冰的猩红色;由于穿过了太阳而变成火热的猩红色。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那风就会冷却会变成黑色。黑色是他喜欢的颜色。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颜色,但永远不会喜欢黑色。她穿过这斑斓的世界太短促,她更多的时间将留在黑色中,但愿她喜欢除了黑色之外的所有颜色!风在盘旋,盘旋成一道七彩的虹、一个七彩的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七色的风。华丽的风,辉煌的风。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明天升起来的将是另一个陌生的太阳。明天的太阳将不会给她七彩的风,明天的太阳不会原谅她!她要找到萝卜头!

  在机耕队车库前,她见到管二拎只桶过来。管二不等她发问,没好气地说:

  “萝卜头不在!”

  “他……到哪去了?我刚从外头回来……”她用恳求的口气说。

  “河堤着火了。”管二伸手向西一指,“堤全成灰了。救火的人都回来了,我没有见他回……”

  肖潇转身便往河堤上跑。额上淌下来的汗水迷住了她的眼睛。她跑着。她要找到萝卜头,对他说实话。说出去她的心里或许会好过些。

  远远的河堤,在夕阳下低低回荡着散乱的紫烟。烟随风化了,飞起一片片黑色的草灰,如蝶如蝇,旋转扑腾。

  她闻到了一股糊焦味。

  半个多月来,人们用汗水辛苦粘合起来的长堤,如一条被打断了脊骨的长蛇,瘫卧河滩。燃尽的草垡子,软绵绵坍倒下来。灰飞烟灭,露出旧日的土埂,如一个从朽烂的棺木中暴露出来的尸骨,不堪一击。——河堤未毁于水,却败于火。她几乎为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烟头?野火?没有人告诉她。

  堤下有一个灰白的人影,呆呆坐在一块土圪上,一动不动。

  “萝卜头!”她叫道。他干吗这么难过?坐在这儿的应该是郭春莓。

  他仍是一声不吭。

  “萝卜头,是我。”她站在他身后,“听我同你说句话——”

  他似乎低沉地“嗯”了一声。

  “你还想走吗?比如参军……”她小心地问。

  他点了点头。

  “那么上大学呢?郭春莓说……”

  他突然问道:

  “郭春莓说什么?”

  “郭春莓说……说……”她仍是说不出口,“说假如你在那份扎根公开信上签名,就让你走。”

  他冷笑了一声。

  “我要走,也用不着她帮忙。”

  她迟疑了一会儿。为了他,也为她自己。“可是,我想……我想即使签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

  他站起来,朝她转过了身子。

  “你是说,耍个花招做做样子?”他似乎有些吃惊。停停,断然说,“不,我不想这样。”

  她避开那双骤然间变得很暴躁的眼睛。她没有勇气直视他。她的眼睛在强光下酸疼而虚弱。她知道她不说出来她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失去自己,失去他的友谊。她紧紧咬住了嘴唇,忽而大声说:

  “我已经给你签上名了!”

  “你别寻开心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游疑和自慰,甚至坦然地笑了笑,“别寻开心了。你是那种人?这一年假如不是你到了七分场来,我还不知道变成个什么糊涂鬼呢!我不会忘记那个下雨天你在苞米地里同我说的话……”

  “不!”肖潇嘶哑着嗓子打断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呀……”

  他似被电击了,肩膀猛地一颤,木然。许久,慢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双四周刚刚浮出几丝细纹的年轻的眼睛里,那双曾经是闪耀着何其真挚的敬意的眼睛里,掠过了一束寒冷的轻蔑和不屑。这目光在那一瞬间使得世界永远沉没于冰冷黑暗的海洋,在她心头封上一层永难消融的冰壳。她颤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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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形伴侣》五十一(4)     

  “那份东西现在在哪里?”他说。

  她告诉他已经送到管局去了。她想让他知道木已成舟。她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他。他竟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她跑几步,拦在他面前。

  “干什么去?”

  “到管局去,去把我名字划掉,否则,登出来,我怎么向大家……交代?”他平静地说。她看见那双蔚蓝的大眼睛里,有一行银灰色的大雁飞过。

  第一队南归的大雁吗?春来了?

  他拂开她的胳膊。她垂下了双臂。

  风吹起他皮帽上两根带子,平行飘在他身后的空中。顶风,四十里走到镇上……她伫立着,望着他穿灰白色帆布工作服的背影消失在大风扬起的沙土中。也许她正是期望他去改正这个错误,为他自己,也为她。夕阳正从他和她背后一点点沉下去。他没有七彩的风,他的风是白色的。

  苍莽的原野上,斜阳将她孤零零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单薄。他走了。他走了。他也走了。她走了。她早晚要走,往高处。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这满天满地的黑色粉末。

  世界曾经崩溃过几次?它从碎片中新生吗?

  就像这条被风摧毁了的河堤,这条土崩瓦解的河堤。

  那是从此丧失了温柔的没有眼泪的风。

  那是从此不会再驮着七彩的梦幻去旅行的冷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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