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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新人生 作者:[土]奥尔罕·帕慕克-第13部分

小说: 新人生 作者:[土]奥尔罕·帕慕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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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是来参加商人大会吗?”他说:“他们都在那栋中学大楼参加开幕式。除了这个皮箱,还有其他行李吗?”
  “我们的行李都在巴士意外中烧毁了,”我说:“其他乘客也都死了。你说的学校在哪里?”
  “巴士总是会烧起来,先生。”接待员说:“那男孩会带你们去学校。”
  “这副墨镜是怎么回事啊?”嘉娜以不曾对我展现的甜美态度,跟男孩开玩笑:“是他们把你的世界变黑了吗?”
  “才不是哩,”男孩没好气地说道:“因为我是麦克尔·杰克逊。”
  “那你妈妈怎么说呢?”嘉娜道:“瞧,她为你织的背心真好看啊!”
  “不干我妈妈的事!”男孩说。
  在我们抵达基南·艾佛伦 '1'Kenan Evren,曾任土耳其将军及总统。'1'中学之前,学校的名字已经显示在一个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上。我们向这位麦克尔·杰克逊打探到他的相关资料:他就读小学六年级,父亲在饭店老板名下的戏院工作,为这场会议四处奔波,应该说整个小镇都因为会议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人对整件事抱持反对态度,毕竟辖区行政长官放话说:“我不会准许任何不光彩的事与我辖下的任何城镇有关联!”
  在设于基南·艾佛伦中学学生餐厅的展览中,我们看见能把时间隐藏起来的小玩意儿,还有将黑白变成彩色的神奇玻璃,以及土耳其第一个能从任何产品中侦测到猪肉成分的小仪器、无味刮胡液、会自动剪下报纸折价券的剪刀、只要主人进屋就会自动点火的暖炉。另外,有一具能顺利召唤大家去祈祷、省掉很多麻烦的时钟;也就是说,如果有事要使用扩音器、广播,或是宣礼员需要从叫拜楼扯开肺大声呼喊时,它就派得上用场。这具时钟借由一种新式工具,设定“西化vs。伊斯兰化”的问题:它并未使用常见的咕咕钟,而是运用两个不同的人偶,一只小型的回教祭师人偶会在适当的祈祷时间从时钟下方的隔间蹦出来,连喊三次“伟哉真主”;一个没有蓄胡、打着领带的迷你玩具绅士则于每个整点出现在上层隔间,高喊“快乐就是身为土耳其人、土耳其人、土耳其人”。
  我们看见某款暗箱时,不免心生疑窦,猜测这些发明物必定是当地中学生的杰作,虽然混杂在人群中的学生老爸、叔叔伯伯及老师们,一定也在科展上出了力。数以百计的小镜子交叉林立,摆在汽车轮胎与车胎网圈之间的空隙,营造出交错反射的迷宫幻象。如果把盖子阖起来,圈住外来物体经由小孔穴反射入的光线,那么被攫获的光线,就会在这个镜子迷宫来回反射,反复地被照在镜子上,直到永恒。如果喜欢,你可以在任何时间把眼睛凑近那个孔穴,便会看见被封在那个“密室”里的实际影像。它可能是一棵梧桐树、一位参加科学展览的唠叨老师,或者肥胖的装配商人、满脸粉刺的学生、将一杯柠檬水一饮而尽的土地合约主管官员、艾佛伦将军的画像,或是正对着这具仪器微笑的缺牙警卫、某个无趣的人、自己的眼睛,甚至历经舟车劳顿、肌肤依旧闪着光泽,集美丽、智慧与好奇于一身的嘉娜,尽在孔穴中。
  新人生 7(2)
  除了这些小东西,我们在展览会场还观察到不少东西。例如,身穿格纹夹克、白领衫演讲的男士;小团体组成的群众不但打量我们,也互相品头论足一番;一个系缎带的红发小女孩紧紧挨着戴头巾母亲的裙摆,正在复习即将朗诵的诗篇。嘉娜向我靠近了些,她穿着我们在卡斯塔莫奴买的淡绿花纹裙子。噢,天使啊,我爱她,我好爱她。我对她的爱,就如你所知的那么深。我们在一个摊子买了冰凉的酸奶。那个灰暗的下午,身处学生餐厅的我们站在人群外围,头晕目眩、疲倦想睡,只想见识这样的场面。我们所见,似乎只是在塑造某种音乐、某种存在或某种生命脉动。接着我们看见一个像电视机的东西,于是移过去一些,以便仔细观察。
  “这台新式电视,正好就是妙医师的贡献。”一个打领结的男人说。他是共济会的成员吗?我在报上读过共济会的成员都打领结。“这位本人荣幸得见的贵客是?……”他问道,仔细端详我的前额,或许是为了避免直视嘉娜太久。
  “阿里和爱芙森·卡拉。”我说。
  “你们真是年轻啊!在这一大群满腹苦水的企业家中,看见如此年轻的朋友加入,让我们充满希望。”
  “我们到这里并非代表年轻族群,”我说:“而是代表新的人生。”
  “我们可没有愁眉苦脸,我们有坚定的信念。”一个大块头说道。这位神情开朗的大叔,是中学女生打探时间的合适人选。
  因此,我们加入大伙儿集会的行列。头系缎带的女孩朗诵诗词,咕咕哝哝地念完诗文,听来如明朗夏日的微风。一位外形俊俏、足以在国产电影扮演歌手的年轻男子,与一位一丝不苟的军人讨论起这个地区的种种,谈到塞尔柱时代的叫拜楼、鹳鸟、正在兴建的新发电厂,以及本地母牛的高牛奶产量。当学生们解说摆在餐厅桌上的科学作品,他们的父亲或老师在一旁自豪地凝视着观众们。我们和其他喝酸奶或柠檬汁的人在另一个房间会面,互相握手致意。我闻到淡淡的酒味和OP牌刮胡皂的味道,但那气味来自何方,出自谁的身上?我们又看了妙医师的电视一眼。大伙儿都在谈论妙医师,他本人却不在这里。
  夜幕低垂时,众人离开学校,男士领着女士们,大伙儿前往餐厅。小镇的街头,处处弥漫一股心照不宣的明显敌意,从仍在营业的理发厅和杂货店门口,以及置放那台电视的咖啡馆,到依旧灯火通明的政府办公大楼窗口,都有人注视我们。一只刚才那名英俊男子提到的鹳鸟,也从栖身的广场高塔俯视我们走进餐馆。它是出于好奇,或者怀着敌意?
  这家餐馆还算体面,里面有水族箱和花盆。餐馆墙上挂着一排照片,包括土耳其杰出人士、一艘历史悠久、光荣沉没的潜艇,还有歪着头的足球选手、紫色无花果树、金色的梨树及嬉戏的羊群。商人夫妇、中学生和老师,以及那些爱我们、对我们满怀信心的人,很快填满餐馆的座位。我觉得过去几个月来,自己仿佛一直在等待这场聚会,等待这个夜晚。我开始和其他人一起喝酒,最后喝得比别人都多。我和男士们坐在一起,与不断前来坐在身边的人叮叮咚咚干杯,大口灌下茴香酒,饥渴地和他们讨论荣誉、消失的人生真谛,以及过往迷失的一切。
  之所以谈论这些,是因为他们先提起这些话题,而我发现自己和一个友善男子的想法竟惊人地不谋而合。他从口袋掏出一副牌,自豪地展示亲自抽出的“杰克”、“皇后”、“国王”牌,并把“国王”换成了“教主”、“杰克”换成“门徒”,详尽解释现在是把这种纸牌分送到全国十七万间咖啡馆、将近两百五十万张牌桌上的绝佳时机。
  这一夜,希望在我们心中滋生,但这个希望和天使相同吗?他们说,天使是某道光线;他们说,我们每呼吸一次,就会逐渐萎缩。他们还说,我们正在挖掘已埋藏的过去。其中一位仁兄展示一张火炉的图像。另一个人说,这是完美符合我国人民体型的自行车。打领结那个人制造出一瓶液体,说它具备“牙膏般的功效”。有个缺牙的老头因为被迫戒酒抱憾不已,他告诉我们,他的梦想就是:永远不要害怕;你不会消失不见。这个人是谁?暗地煽惑这些深奥主题思想的妙医师,还是没有露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一个声音说道,如果真相流传开来,如果妙医师见到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会把这个人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爱。这是谁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回头,他已经不见了。他们说,嘘!不可到处传播妙医师的名讳!他们说,气氛搞得这么恐怖,都是行政长官的作为所致,天使迟早会在电视上现身,而下地狱就是行政长官要付出的代价;但他并非全然反制我们。土耳其首富维比·科克 '1'Vehbi Ko,土耳其最具影响力的企业家,创立跨国企业科克控股。'1'本人,将受邀前来。某人评论说,这样不好吗?毕竟,科克是咱们企业家的老大呢。
  新人生 7(3)
  我记得有人亲吻我的脸颊,恭喜我是青年才俊;在我对他们解释电视屏幕、色彩与时间概念后,又有人因为我够坦率而拥抱我。一个经营国家专卖店的男子欣喜地说,你等着,对追杀我们的那些人来说,我们的电视屏幕就是他们生命的落幕时刻;毕竟,新的屏幕意味着新的人生。人们陆续过来坐在我身边,我也不停地换位子,告诉他们关于车祸、死亡、安详、那本书,以及那个关键时刻的种种……当我开口说着“爱……”时,起身望向正接受教师夫妇探询的嘉娜,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过头了。“光阴是一场意外;我们都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我坐下来说道。看见我对“时间”这个主题如此关心,他们急忙召唤一位穿皮外套的农民,并且告诉我,我一定得听听他的看法。“你们过奖了。”那个人说。他看起来不算太老,但像老人一样呼吸沉重。他从外套内侧口袋拿出自谦“难登大雅之堂”的发明品。那不过是一只怀表,但对喜乐非常敏感:当你觉得快乐时,手表会停摆,你的幸福时光就会延续到永恒;反之,如果陷入绝望,长短指针会不寻常地加速,让你了解光阴流逝得多么快速,你的哀伤眨眼即可能终止。夜里当你安详宁静入睡时,手表——这个小巧的东西在那位实际上年纪很大的人手中,耐心地运转着——会自动调整,把睡眠的时间从你的一生中扣除,晨间起床也不会变老。
  “光阴。”我说,凝视水族箱里缓慢游动的鱼儿好一会儿。“他们控诉我们对西方文明不友善,事实上,那是一派胡言。这么说吧,你知道当年残余的十字军藏身卡帕多其亚由岩石切割成的洞穴里,居住了好几个世纪吗?”有个人像幽灵般靠近我说。我对鱼说话的时候,是哪条鱼在回话?我一转身,那个人不见了。起初我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影子罢了,但是当我嗅到可怕的OP牌刮胡皂气味时,感到害怕极了。
  我刚跌坐回椅子上,一位蓄着八字胡的大叔一只手指紧张地转着他的钥匙链,开始质问我:我的家人是谁?我投票给谁?我喜欢哪一件发明品?明天早上我会怎么决定?我满脑子还在想那条鱼,各种声音排山倒海,我打算再敬他一杯茴香酒。我默不作声,发现自己坐在一位好心的国营专卖店老板身旁。他告诉我,他不再惧怕任何人了;就连那位对他窗口摆设填充老鼠有意见的行政长官,他也无所畏惧。为什么这个国家只能有一家公司卖酒,还号称国家专卖?我想起一件令我害怕的事。因为惧怕,我脱口说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如果人生是一场旅途,我已经旅行六个多月了,由此学到一两件事情。如果你想听,我愿意相告。”我读了一本书,我的世界化为乌有。我开始上路,希望发现新世界。我找到什么?感觉上像是在说,噢,天使啊,我找到的是什么?我沉默了半晌,仔细思量,当我突然开口说出“天使”两字之际,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你。突然间,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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