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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大秦帝国之四:阴谋春秋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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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发惕厉之心已流于无形也!昭襄王着意守成,先王未及着力,新君即位, 

任重而道远。当此之时,整饬朝局刷新吏治理顺政事为当务之急,否则东 

出中原将遥遥无期矣!惟其如此,老臣请以吕不韦为开府丞相,总领国事, 

力行新政。老臣遍观国中大臣,德才兼备而能总揽全局者,非吕不韦莫属 

也!老臣之心,惟王明察,当于朝会立决之,跌宕蹉跎,大道之忌也!上 

将军蒙骜秦王元年秋。 

“上书报太后了么?”愣怔之间嬴异人蓦然问了一句。 

“太后摄政未成定制,是故未曾报太后宫。” 

“备车。上将军府。” 

“君上要见上将军,宣召入宫较比妥当。” 

嬴异人摇摇手,回身从案下拿出一件物事塞进腰间皮袋回身便走。 

突然造访的新君显然使上将军府大感意外,合府上下莫不脚步匆匆神色惴惴。老太子先王嬴柱当年是府上常客,一应仆从无不识得。这新君少时也在府上修学五六年,然则从赵国归来便从来没有再来过,一朝为君,岂能与少时小公子等闲视之?更要紧的是,以上将军与先王的笃厚之交,先王弥留时竟然未召上将军顾命,此中玄机谁能说得清楚?新君突然驾临是祸是福谁又能说得清楚? 

嬴异人制止了要去通报的家老,一边打量着尚有朦胧记忆的路径庭院池水林木,一边咀嚼着那些遥远的往事。令他惊讶的是,这座与武安君白起府邸同样厚重古朴而又宏阔简约的府邸,除了砖石屋瓦在岁月风雨中已经变黑,当年与他等高的小胡杨树已经长成了金灿灿的参天巨木,覆盖一片大池的绿蓬蓬荷叶也做了的片片残荷外,几乎没有丝毫变化!过了这片胡杨林,便是当年与蒙武同窗共读的小庭院了。晨功午课暮秦筝,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竟都点点滴滴地刻在了这片庭院,洒在了这片胡杨林,以致三十多年的王子生涯中,只有这寄身篱下的上将军府对他处处透着亲切,透着温暖。不知不觉地,嬴异人痴痴地走进了暮色中金红的胡杨林,耳畔弥漫着叮咚筝声,当年那稚嫩滚烫的歌声竟是那般真切,萧萧雁羽,诉我衷肠,子兮子兮,道阻且长!呵,胡杨林,异人回来也…… 

“老臣蒙骜,参见君上!” 

嬴异人蓦然转身,暮色之中泪眼朦胧,蒙骜一时竟惊讶得无以应对了。 

“老将军,异人本该早来也……” 

“君上国事繁剧,老臣心下明白。” 

“往事如昨也!”嬴异人粗重地叹息一声,“只可惜蒙武没有一起回来。” 

“君上感怀旧事,老臣何忍卒睹也!”蒙骜揉了揉已经溢出泪水的老眼,昂昂一拱手道,“君上若因老臣上书而来,敢请书房容臣禀报!若着意怀旧,老臣唤来当年书童领道!” 

嬴异人不禁笑道:“着意怀旧,有那工夫么?好!书房说话。” 

两人来到书房,蒙骜吩咐已经掌好灯火煮好茶的侍女退了出去,又叮嘱家老守在府门,任何人来访一律谢绝,随即肃然就座,一副即将大论的模样。嬴异人却摇摇手道:“老将军莫急开说,且先看看这件物事。”说罢便将一支铜管递了过来。蒙骜接过打开方看得一眼便双手瑟瑟发抖,及至看完,嚎啕一声“先王也!”便扑倒在了案上!嬴异人不胜唏嘘,拭着泪眼起身肃然一躬道:“目下朝局,尚望老将军鼎力襄助也。”蒙骜止住哭声,霍然站起扶住了嬴异人:“先王有此遗诏,蒙骜死何足惜!君上但说,何事为难?”嬴异人道:“老将军力保吕不韦拜相,然太后却不赞同,此事最难。” 

“太后欲以何人为相?” 

“刚成君蔡泽。” 

“君上之心,属意何人?” 

“首选吕不韦。若是无可奈何,也……” 

“老臣既蒙君上信託,自当尽忠竭力。君上但回,老臣自有主见!” 

“老将军之意……” 

“黑脸事体,君上只做不知便了。” 

嬴异人又是肃然一躬,道声老将军酌情为之莫得为难,便匆匆去了。 

思忖片刻,蒙骜立即启动。先唤来主书司马与军令司马,吩咐主书司马将呈送秦王的上书再誊刻一卷,清晨卯时不管自己是否回来,上书立送太后寝宫;军令司马连夜赶赴蓝田大营,将自己的上书副本交于王龁,请与五大夫爵以上的老将会商呼应。吩咐一罢,蒙骜便登上一辆垂帘缁车辚辚出府去了。 

暮黑一掌灯,老驷车庶长嬴贲便生出了倦意。侍女正要扶他就寝,家老却匆匆来报,说上将军蒙骜请见。这老蒙骜也是,不知道老夫规矩么?老嬴贲嘟哝一句,打着哈欠又是揉眼又是挥手,掌高灯煮酽茶,这老东西能折腾人也!两名侍女窃窃笑着连忙收拾,便闻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腾腾腾砸了进来。 

“老哥哥也,叨扰叨扰!” 

“也就你了,谁个敢坏老夫这见灯睡?”老嬴贲竹杖跺得噔噔响。 

“老弟兄一起啃了十三年血锅盔,还怕老哥哥生咥了我!” 

“呵呵,你顽头大,我却咥得动么?”老嬴贲竹杖敲打着长案板着脸,“尝尝我这太白秋茶如何?先说好,只许吃不许拿!” 

蒙骜哈哈大笑:“拿多拿少说话了,几时有个不许拿!”说着捧起大陶盅吱地长啜一口,不禁便是啧啧赞叹,“给劲给劲!正克得硬面锅盔!家老,备一罐我带了!”廊下家老笑吟吟嗨地一声,便一溜碎步去了。 

老嬴贲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老兄弟便说,甚事忙活得不教人睡觉了?” 

“不是大事能搬你这尊睡神?”蒙骜半是神秘半是正色地压低了声音,凑到了老嬴贲案头,“国丧已罢,新君朝会在即,你这王族掌事倒做了没事人也!” 

“王族掌事算个鸟!枯木一株罢了。” 

“甚甚甚?整日忙活算个鸟!精铁打在刀口!” 

“聒噪聒噪!只说甚事?” 

“新君新朝,何者当先?” 

“将相当先,自古皆然,用问么?” 

“有将无相,车失一轮,立马便要滚沟也!” 

“老夫吃你吓么?纲成君为相朝野皆知,孰能说无相!” 

“老哥哥仔细思量:自应侯范雎辞秦,昭襄王暮政期的丞相从未开府,相职也总是太子与蔡泽共领,打实处说,从来便没有名正言顺的开府丞相!权宜之计或可将就一时,然秦国要大兴,一直没有开府丞相岂非贻笑天下!然则新朝要定开府丞相,自然便有新旧两选。老哥哥说,这蔡泽行么?” 

老嬴贲呵呵一笑:“老兄弟与蔡泽交厚,要老夫举他开府领政?” 

“错错错也!你我老军,几曾有过闪烁试探之辞?” 

“那便明说,究竟要老夫做甚?” 

“吕不韦堪为丞相!” 

“你是说,那个保异人逃赵回秦的吕不韦?” 

“正是!” 
默然片刻,老嬴贲微微点头:“此人也算得商政两通,然蔡泽亦是计然名家,又无大错,较比之下,倒是难分伯仲也。” 

“错也错也!”蒙骜连连拍案,“甚个难分伯仲?天壤之别!吕不韦长处有三:其一,博学广才,多有阅历!其二,心志强毅,临难有节,重义贵公,具首相之德行!其三,有气度有心胸,不狗苟蝇营,不斤斤计较,坦荡无私,行事磊落!便说饮酒,举碗便干,赤膊大醉坦荡率真,与我等老军直是异曲同工之妙!此等人物,可遇不可求也!” 

“呵呵,说了半晌,原是教人家给喝服了。” 

“岂有此理!”蒙骜脸色张红高声大嚷,“你老哥哥尚败我三碗,吕不韦何曾喝过我也!”转而嘿嘿一笑,“老哥哥别说,我还真服吕不韦饮酒,不是服他酒量,是服那赤膊痛饮,虽大醉而不猥琐下作的本色气度!老哥哥也当知道,当年之商君、张仪、范雎,但凡名相器局者,哪个不是本色雄杰!哪个不是醇醇率真!惟其能酒而本色直道,真英雄也!” 

“呵呵,虽是歪理,老夫也认了。还有甚事?” 

“没了,该说说当年了……哎哎,别忙睡也!” 

蒙骜言未落点,老嬴贲白头猛然一点便扯起了悠长的鼾声。蒙骜愣怔站起哭笑不得地一招手,便有两名黝黑肥壮的侍女抬着一张军榻从大屏后出来,将军榻在案前摆好,一名侍女跪身偎住了老庶长,只轻轻一扶,老庶长嬴贲身子一歪便顺势可可地躺在了军榻,粗重的鼾声竟丝毫没有间断!两侍女相互一点头,便轻柔无声地抬走了鼾声大作的军榻。蒙骜在旁直看得噫噫惊叹不绝,及至鼾声远去,竟情不自禁地大笑着吼了一声:“老哥哥!睡便睡,莫忘事也!” 

立冬时节,秦国的朝会大典终于要举行了。 

谚云:十会九春。说得便是朝会历来都在开春。其时若无大战,郡县主官便要齐聚都城,在国王主持下与朝官一起议决诸般大事,启耕大典、祭祀天地宗庙、拜谒年高退隐功臣等等礼仪盛典也都要借着百官云集接踵举行。士农工商诸般国人庶民,则是一边议论着庙堂风云,一边郊野聚合踏青放歌、祭扫祖先坟茔、疏浚沟洫忙活春耕等等不亦乐乎!朝堂锺鼎声声,原野耕牛点点,窝冬之后的一切都在开春之时苏醒了萌动了。春行朝会,那是天道有常,国人从来以为是题中应有之意。 

惟其如此,这立冬朝会便显得极是突兀!仿佛寒天要割麦子,国人硬是懵懂着回不过神来。便是国中官吏,也是窃窃以为不可思议。冬令肃杀,万物闭藏,此时岂能大行彰显新朝的朝会大典?然则无论如何不同寻常,秦国朝野还是默默认同了。毕竟,秦国目下正在连丧两君的非常之期,不借着冬令时光从容琢磨筹划,开春大忙之际岂能容得终日论争?当此之时,通会诏书一下,郡守县令们便匆匆动身了,朝官们也各自忙碌谋划起本署在朝会的待决大事。官道车声辚辚,官署昼夜灯火,市井街谈巷议,宫廷雨雪霏霏,秦国朝野第一次在窝冬之期骚动了! 

较劲的关口只在一个,今朝丞相究是何人? 

华阳后看到蒙骜上书,原本竭力压抑的一腔愤懑骤然发作,当即秘密召来蔡泽将事说开,要蔡泽明白说话,想做丞相便同心较力,自甘沉沦便等着罢黜治罪!蔡泽原本尚以为蒙骜等一班老将拥戴自己无疑,乍见蒙骜上书便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愣怔片刻突然怒火中烧!你老蒙骜与我蔡泽素来交好,不赞同老夫也罢,何须如此阿谀鼓噪一个商人吕不韦!若无不可告人之密岂非咄咄怪事?然蔡泽毕竟是蔡泽,虽则气得脸色铁青,却硬是隐忍未发,只对华阳后深深一躬,兹事体大,容老臣告退思虑而后做答。回到府中蔡泽再三权衡,深觉蒙骜此举大非寻常深浅莫测,不能正面计较;蒙骜之忠直秉性有口皆碑,上将军举荐领政大臣也是职责所在,自己若以事中人之身公然回击,一定是引火烧身无疑;事之要害依然是也只能是吕不韦,吕不韦之要害,则是究竟适合不适合做秦国丞相?若吕不韦不堪为相,便是釜底抽薪,谁也无可奈何!然则,要说出一番吕不韦“不堪为相”的凭据却是谈何容易!要将这“不堪”之理再变成公议,更是谈何容易!思谋竟夜,蔡泽心头终于一亮,立即伏案挥笔写了起来。清晨霜雾正浓之时,蔡泽从一条隐蔽小巷秘密进了太后寝宫,与华阳后整整密议了一日,方才趁着暮色出宫。 

次日卯时,华阳后风风火火到了王宫书房,将蒙骜上书气冲冲摔在了嬴异人案头,指斥蒙骜举荐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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