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沉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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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出家人本就要大开方便之门。”空月淡然一笑，道：“明日是观自在菩萨的生诞之日，镜缘说施主有意佛前第一柱香，那可需得及早准备。今天夜里三更开始，施主需沐浴净体、焚香更衣，再空腹颂经一个时辰，至鸡鸣之时将香敬上。不可早，更不可迟，否则，只怕会影响小姐这一年的流年。”
“好。”杜若点头道。
两人清清淡淡的说了些话，空月便起身告辞了。金儿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吐了吐舌头，道：“好大的架子，倒真可惜了那碗茶，奴婢用的可是宫里奉上的贡叶，错过这次，只怕她这辈子也福气再沾边了。”
杜若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人家又岂会稀罕你这杯茶。你若是可惜，便自己端去喝就是，我瞧那空月大师只是沾了沾碗边，连水皮儿也没碰到呢。”
金儿欢喜道：“那可是好。奴婢今儿也有口福尝尝这贡叶的滋味了。”
几人陪着杜若说笑了几句，便有小尼姑端了素斋过来。见是鸡爪豆腐，素炒青菜，熟拌口蘑，木耳菌片四色素菜，另有一碗淡淡的笋皮菜叶汤，旁边配着一碗粟米饭。看着颜色就极清爽。那小尼姑合什道：“山居无余物，请施主将就用些。”
“这就挺好的。”杜若道，随意吃了些。放下筷子踱出屋外，见秋荷和金玉、玉儿正在外屋围着小桌子用餐，桌上只有豆腐、青菜两样，这才知道原来口蘑、菌片、笋皮汤是为自己单做的。金儿、玉儿在杜家虽只是个丫头，却也日日离不得荤，这会儿难免多嘴几句：“这也未免太清苦了些，咱们家年年那许多布施，也不知道被那些大尼姑小尼姑都花到哪儿去了。”
“她们是出家之人，清苦修行本就是应该的。你们也不过素这么两三日，难道就熬不过？”杜若淡淡地道，她见那空月态度不卑不亢、说话干脆、神情平静倒是颇有好感。杜若自苏醒以后很少对丫头们说重话，这会儿丢出一句，三个丫头都愣了一下，互相看看，便不再说话，迅速的吃了几口便收拾好桌子将碗筷送去厨房。
天色已黑，杜若走出屋子，见月光下四面都是黑黢黢的树影，目光所及之处连一星灯光也没有。秋荷取了件锦袍给她披上，道：“山里夜寒，小姐还是回屋去吧。”
杜若静静站了一会儿，转头笑道：“我倒是想在这庵里走走。白日里多少有些香客，晚上倒是清静些。”说着，将锦袍的领口紧了紧，沿着小路向前院走去。
妙愿庵不大。前院中堂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两边厢房是比丘尼们修行精进的地方，进了中院，隔着天井便是一圈精舍，都是为前来吃斋敬佛的施主们备下的住处，再往后，则是一个方圆十余亩的庭园，种着菜蔬粮食之类，由几个婆子照看着，庭园的西北还有个角门，以备那些婆子们出入。实际上，若不是有了前院中堂里那尊观世音菩萨金身坐像，这粉瓦黛墙的妙愿庵也和普通民居无异。
杜若和秋荷两人一顿饭的时间便把整个庵堂转了个遍，最后又回到了前院，见中堂的门虚掩着，便推门跨了进去。
屋里燃着两盏长明灯，堂中供着一座高大的千手千眼观世音金身坐像，正自垂眸凝视世人。杜若的目光落到观世音菩萨的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她向四周看了看，见供桌上放着只签筒，便走过去拿在手中，闭着眼凝想片刻，轻轻摇晃起签筒。
“啪哒”，一只竹签落到了地上。秋荷忙上前拾起递给了杜若。
只见签头上写着中平，下面是邯郸幻梦四个字。再后面则是四句俚诗：“邯郸一梦幻无边，数载身荣是熟眠；换却锦衣归故里，睡醒还记在心田。”
秋荷见杜若神色变幻不定，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签上写的是什么？”
杜若怔了一下，仿如从幻梦中苏醒过来，刚想说话，忽听得背后有人道：“小庵的观音签素来是极灵的，不知施主抽的是哪一签？”极静的中堂里，突然有人在背后说了这么一句，杜若和秋荷两人都吓了一跳，那只签“啪哒”一声又掉在了地上。
空月俯身拾起竹签，看了一眼，道：“原来是邯郸幻梦。不知道刚刚施主掣签之时，心里有何所求？”
杜若迟疑了一下，随口道：“求姻缘。”
空月看了看她，道：“此签意指梦中得富贵，著锦绣衣裳回家，醒后仍然记在心中，可也不过一片虚假而已。签为中平，说来并无大碍，但亦无可取之处，若求得此签者，宜凡事谨慎。”
杜若双手合什微微低头，道：“是，多谢大师为小女子解签。”
空月难得微笑了一下，合什道：“施主出身这般富贵，已是难得的上上好运，就算偶尔有些许坎坷，也是命中应有之数，不必挂怀。只需凡事用心，以一片善念待人，他日必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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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8…12…8 20：23：50 字数：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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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回屋后平静地更衣上床休息，其实上她并没有睡着，她的手指一直无意识的在枕下摸索着，那里放着她特意向空月要来的邯郸幻梦签。
邯郸幻梦——她想着——做梦的人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才是真实呢。
三更时分，有小尼姑轻声敲门请她们起床。一个婆子担着两大桶热水立在门外，那是给敬香人沐浴的。杜若似醒非醒的被秋荷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后送到木盆里迅速洗了一把澡，换了身素衣，全身上下除了根雕木发簪之外一点首饰也无。
四更天，小尼姑玄真请杜若到中堂颂经。待她走进堂中，只见七八个小尼姑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手捻佛珠，轻敲木鱼，口颂佛经，还有几十名信众则跪坐在四周，也跟着念佛不止。玄真将杜若引到众尼中间的一个蒲团上坐好，然后便一脸严肃的退了下去。
杜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觉有些尴尬，好在那颂经之声也无多少声调高低，听得久了竟不觉平静了下来，便也盘膝而坐，只觉心如止水一般。
鸡鸣五更，佛堂颂经之声停下，空月一身洁净的淄衣，亲自点燃了三支高香递到了杜若手中。杜若接过，照着镜缘事先交代的规矩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住香，高举过头顶作揖，然后将高香轻轻插入佛前香炉的香灰中，自己则跪倒在佛前叩了三个头。
“施主请起。”空月合什作礼。
杜若起身，默默的合什还了一礼，退了下去。早已等在外面等候进香的信众这才拥进了佛堂，争先恐后在佛前香烛上点燃自己早已备好的香，作揖之后插进香炉，便跪倒冲着观世音菩萨磕起头来。佛堂之中一时有些混乱。不过好在大家知道是在菩萨面前，所以都还克制收敛着，又有尼姑们维持着秩序，倒还没出现什么冲撞事件。
杜若悄悄退出了佛堂，沿着院子两边的长廊向后走，推开了前后相隔的角门又轻轻关上，然后她就跑了起来，一直冲进了自己住的屋子。好在这一刻庵内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前院，并无人看到她这一阵疾跑。
金儿、玉儿和两个婆子早就挤到前面看热闹去了，这会儿屋里只有秋荷一人还在打扫卫生，见杜若冲进来，吓了一跳，忙道：“小姐，怎么了？”
杜若定了定神，手按在胸前压了压骤然加快的心跳，也不及说什么，几步走到床前，将那个装贴身衣物的包裹打来，然后把几件秋荷刚做好的粗稠胡乱塞了进去，又紧紧包好扎在了背上。好在她去敬香时穿着的是一件素衣，衣料也很普通，这会儿倒还不用另换外衣。
“我要走了。”她这才喘过一口气，看了秋荷一眼。
秋荷手里的洁布落在了地上，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小姐……”
“我要走了，你可以选择跟我走，也可以不跟我走。”杜若平静的道。她的手腕一翻，露出掌中紧握的一只银簪，簪头锐利，闪着冷冷的银光，“不过你别想留下我，否则，我宁可死给你看。”
秋荷一脸惶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声道：“这好好的，小姐你怎么又犯……犯糊涂了？
杜若看了她一眼，想她那一夜拉着自己的袖角哭着说不嫁，心里一软，知道自己这一走，秋荷必然落不得好，杜府寻不到人，自然要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身上，不由得放柔语气，道：“你随我走吧。那个闷死人的大宅子你难道还没呆腻？你难道就甘心以后身不由主的被主子随意配给哪个男人？你难道就不想过一天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也知道我这一走，你是注定躲不过这一劫，何不索性随我走了，咱们以后也不分主仆，就是好姐妹，天涯为伴，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秋荷怔怔的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杜若似的，半晌才道：“小姐，你……你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吧。换银子，跑步，做衣服，都是为着今天……”她突然颤声道，“小姐，原来你已经把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杜若也不及多想，道：“你要不要跟我走，赶紧说，这后边一会儿就要来人，人多了我可顾不了你。”
“也是，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么会这么乖乖听话。”秋荷向后退了一步，惨然一笑，“小姐，你把我们都骗得好苦。”
杜若心中急燥，喝道：“你到底走不走？”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你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秋荷仿佛用尽了力气，捏着拳头尖声道，“你生来是富贵荣华的小姐命，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行动都习惯有人侍候着，出了这个门，你连买一碗面多少钱，雇一辆车多少钱，晚上到哪儿去找住的地方都不知道……你一个女人，还带着那么多钱，在外面要是碰着了坏人，被他们卖到……卖到了书楼子那种地方……”秋荷全身都在颤抖，却说不下去了。
杜若心一沉，她知道秋荷所说都是真的。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她一无所知。但她已经没有选择，如果今天不走，等待着她的将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婚姻，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而她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渡过在这世上的几十年岁月，度过她的一生。杜若咬了咬牙道：“好，既然你不走，我也不勉强，这次算是我连累你了，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补偿于你。”
她最后看了秋荷一眼，看见秋荷眼神中一片绝望的死灰之色。杜若心中不禁有所不忍，但一想到现在自身难保，也顾不到她，只能寄希望于日后了。只要自己将来能有一点能力，定要还她这个人情的。
她这么想着，人已经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出了屋门。
路径昨晚就已经摸清楚了，穿过院的西厢长廊就是后院菜园，菜园的西北角有个小门，是给种菜婆子们出入的。门上有扣，但却是朝内的，轻轻一拨就能打来。
杜若立在长廊尽处探头看了看，见菜园中空无一人，知道这会儿前面极其热闹，那些婆子有谁忍得住不去烧香凑趣的，便毫不犹豫的抬脚向那处角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