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沉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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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为什么不想嫁人。”
秋荷闷声道：“奴婢不知道。”
杜若似乎有些明白了，如果秋荷说的是真的，不管真实的原因是什么，以前的杜三小姐是因为不愿嫁人才病至垂危的。所以当她苏醒以后，杜夫人才会对她的行动如此警惕，就算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盯着她，而秋荷她们也才会如此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她的病因，唯恐她想起来再折腾一场。
在得知缘由的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和以前的自己有了一次隐秘的沟通——不管以前的杜三小姐是怎么样性格的一个人，至少她们俩都有一颗渴望自由的心，都曾经梦想着逃离这座寂寞的深宅大院。
…………
此后的一段日子，小院里的生活很平静。
金儿和秋荷的伤势痊愈后，便依旧各人做着各人份内的事。锁了院门，所有人的活动空间都被压缩了，可大家的话却反而都少了，院子里常常静谧得有些可怕。
杜若很少出屋子，她常常在发呆，偶尔会找几张纸胡乱写些字，写完了也不留，丢在炭盆里烧个干净。秋荷有些担心她会再做傻事。不过悄悄观察了几天，却也没什么异样，再留心她写的东西，似乎是诗词之类，只是秋荷连字也认不得几个，自然看不懂她写的是什么。
这期间，杜夫人曾命锦绣坊的婆子过来量身做衣。杜若这大半年长高了不少，过去做的嫁衣都有些不合身了，所以杜夫人才让锦绣坊赶着量身另做。在整个量身的过程中，杜若都很平静，也很配合，只是不笑，不说话，像只偶人似的随那些婆子摆布。
秋荷不由得想，其实小姐也是个身不由已的可怜人。
随着吉日临近，杜府开始为了三小姐的亲事忙碌起来，嫁妆原本是准备好的，但族内亲友知道杜府嫁女，按着时下的惯例又送了一些礼物过来添喜，这些也算是杜若嫁妆的一部分，所以得把嫁妆重新整理装箱。又因为林家远在诸暨，路上要走好几日，所以还需要把送嫁的队伍以及路程等等都安排妥当，以免出什么意外，耽误了成亲的吉日。
一般来说，庶女出嫁，嫡母是不必出面的。但杜若的亲母早亡，身为参政知事的父亲又因为朝中事务无法脱身，竟没有女方长辈主持婚事，所以杜夫人只能自己亲自送嫁。在外人看来，这自然是杜夫人贤良淑德，把庶出的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也只有杜若、秋荷这寥寥几人才知道，杜夫人肯跑这一趟完全是因为她对杜若的不放心。
四月十八宜嫁娶，是成亲的正日，而四月十日则是送嫁队伍出发的日子。临行前的晚上，杜夫人又到了杜若的这个小院子。这还是上次事件后她第一次踏进这里。
“若儿见过娘亲。”杜若施了一礼，然后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杜夫人打量了一下屋内，房里收拾得很干净，该带走的贵重物品以及一些随时要用的物事都已经包好放进了送嫁的马车里。所以这会儿看上去，整个屋子显得空荡荡、冷冰冰的。杜夫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先前杜棼、杜泠出嫁的时候，闺房里的用品基本都还留着，以便她们归宁时能用得顺手。但杜若这里却把能带走的东西都打了包，显然，她是并不打算再回来了。
不过杜夫人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为这件事和杜若计较。她点点头，淡淡地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杜若道。
“只带秋荷一个丫头，是不是少了点。”杜夫人道。世家女儿出嫁也是有规矩的，一般至少也要有四个丫头陪嫁，至于其余的下人，则要看这个女孩儿在家族里的地位以及受宠程度而定了。所以相对来说，只带着一个丫头出嫁，是显得相当寒酸的。不过若是细究起来，作为庶出的女儿，杜若这种做法也勉强说得过去。
“已经够用了。”杜若道。
杜夫人看着她，慢慢地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正恨着我，不过我也不来怪你，因为你说到底还是个不懂事孩子。得等什么时候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才知道娘今天的良苦用心。”她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了。明日就要起程，你再想想自己还缺什么，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准备，若是等到明日上路以后再想起来可就晚了。”
杜若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道：“我想要秋荷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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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2008…12…13 21：48：44 字数：2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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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忽然笑了笑，道：“我的儿，你该不是觉得上次害得秋荷挨了一顿打，所以诚心要补偿她吧。你以为把卖身契给她，放她自由，就是对她好？”她淡淡地道：“不过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随你，反正秋荷已经是你的人了，是生是死由着你。”说着吩咐身边的月荷道，“去找大管事把秋荷的卖身契拿来。”月荷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秋荷这个人我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杜夫人问。
“没有了。”杜若道。
确实没有了，母女两人面面相对，却再也无话可说。
杜夫人走后，月荷亲自把秋荷的卖身契送了过来。杜若把那张淡黄色的竹纸契约抓在手里看了又看，想象不出这张纸怎么就能拘住一个活生生的人，半晌才道：“你也是卖身到府里来的吗？”
月荷瞧着那张纸，眼圈微红，却陪笑道：“回禀三小姐，咱们府里名字中有个‘荷’字的都是卖身到府里的。秋荷比我晚两年，一进府就有福气侍候三小姐，如今又先得了自在，姐妹们都羡慕得很。”
杜若抬头看着她，问道：“如果这会儿把卖身契给你，你会不会离开？”
月荷略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回禀三小姐，奴婢不会走。”
“为什么？”
月荷淡淡的道：“奴婢家里头只剩下些远亲，就算拿了契纸回去，保不准过两年还得被他们卖掉，到那时可就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去了。与其那样，倒不如依旧在府里侍候夫人和小姐。”
杜若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月荷看了杜若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咬着唇想了想才慢慢地道：“小姐金枝玉叶，自然不知道底下这些俗事。我和秋荷两个都是无朋无友，无亲无靠的，若不是府里收留庇护，这些年只怕早就被吃得人渣子都不剩了，但凡是有良心的人，谁不念着老爷、夫人恩情。这会儿小姐若是把契约给了秋荷，可不就是赶她出府吗？她一个女孩儿家，可往哪里去呢。”
杜若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心知月荷是在委婉的劝她不要把卖身契给秋荷，而原因就是，离开了杜府，秋荷一个小女孩根本没办法生存。
月荷走后，杜若抓着那张契纸，想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索性把秋荷喊进了屋：“秋荷，我刚刚和夫人要了件东西，你看看。”杜若将那张契纸递给了她。秋荷有些诧异，接过契纸看了半天，手渐渐便有些发颤。她识字不多，但契纸这东西还是见过的，而纸上仅仅认识的那几个字组合起来所传递出来的信息也告诉了她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秋荷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是你的契纸。”杜若苦笑了一下，“我刚刚从夫人那里要了过来。原本是想给你的，但是又担心你以为我是想赶你出府。所以我想还是你自己选择吧，反正有这张契纸在手里，你就是自由人。要是你打算走的话，等那边的喜事完办，夫人一走你就可以离开了。要是你不想走，有这张契纸，你也多条退路。”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已经是身不由已的人，可多少总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一些。”
她说得很诚恳，所以秋荷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一直掉着泪，却不说话。杜若看了她半天，才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是……你得活得对得起自己。”
要活得对得起自己——这是她的肺腑之言——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不快乐的杜若，她不希望再多一个不快乐的秋荷。
秋荷离开后，进屋的是金儿和玉儿。杜若当着她们的面打开床上的一个包裹，取出一个小荷包。荷包里塞着一叠小面额的银票。原本是当初她想逃家里准备的，后来被杜夫人挡了回来。不过杜夫人也不在乎她这点儿小钱，依旧把包裹丢还了给她。这会儿杜若便把自己这点私房都掏了出来，从里面捡了大约四百两左右的银票捧到了金儿和玉儿两个的面前，“你们俩也知道我是个穷主子，身边也就这些了。你们收着吧，就当是我给你们添的嫁妆。”
金儿和玉儿都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行，奴婢们可不敢拿小姐的银子，要是被管事的知道了，非得打死奴婢们不可。”
杜若微微笑了一下，道：“这屋里只咱们三个人，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呢。我是个任性不懂事的主子，做事顾己不顾人，连带着让你们都受了牵累，原本想以后多少能补偿一些，可明天这一走，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说什么日后补偿都是一句空话。你们现在把这钱收了，我才能走得心安些。”
“这么一大笔钱，奴婢们怎么敢拿呢。再说小姐您总也有要用钱的时候，留些散碎银票在身边也方便不是。”金儿道，玉儿也跟着点头。
“一入候门深似海，去了林家也不过是进了另一个院子罢了。”杜若笑了一下，“这钱在我身边终究是无用，倒不如给你们添些嫁妆，留些私房，还算是有价值，没白浪费了它们。总共七百多两，还要留些给秋荷，也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
金儿和玉儿还是摇头道：“小姐，这银子奴婢不能收。”
“你们不肯收，定是心里还恨着我。”杜若低声叹道。
金儿和玉儿听了这话，吓得一齐跪了下去，磕头道：“奴婢不敢。”
“既然不是恨我，那就把银票收了，要是不收，那必定是口头骗我，心里记恨。”杜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也只得收了下来，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杜若在屋里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下楼，慢慢踱到了院子里。那株银杏的叶子已经长出来一些，在黑暗里，就像是一把把精致的小扇子附着在枝条上。杜若伸手抚摸着树干，又轻轻拍了拍，低声道：“这院子里，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
“小姐，天冷，还是回屋吧。”秋荷走到杜若的身后，将一件厚袍披到了她的身上。
杜若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株银杏，转身回到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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