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沉烟-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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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杜若对林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一想到毕竟是二十几条性命，也不由得她心有戚戚然。那日婚礼，她虽蒙着红绸罩头，却也知道除了新郎临场换将以外，林家把这场婚事还是操办得相当热烈的。想到林家那一日多么的煊煊赫赫，不过一年的时间竟家破人亡，难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很快，她的精力便被另一件事情牵扯了过去，再也顾不得林家的事情。
江南大旱了。
从三四月份开始，诸暨这素来潮湿的地方只下了几场雨，湿了点地皮而已。天又热得早，到了小满时间小麦该灌浆了，那地已经干得快裂口子了。成片成片的麦子没等灌浆就朽了头，用手一搓，连点麦粒的影子都没有。这年头本来亩产就低，要是再受了大灾，那可是会要人命的。随着天一日热似一日，人们的心越来越凉起来。
杜若的庄子西边有个小湖，倒还好些，虽说流进湖里的溪水已经细得几乎没有了，但凭着湖里的积水倒还能勉强维持。余庄头每日一大早就起身，把庄户们挨家挨户的唤起来，从湖里一桶一桶的往地里挑水。地太干，天又太热，一桶水倒下去，哧的一声就没了影子。庄户们只得不停的来回挑水，尽力维持着田里那一点可怜的湿度，期望浇下去的每一桶水都能被那些叶片儿发黄的麦子吸进去，好让那些麦穗子能够饱满一些。
而到了晚间，余庆又要安排院子里的侍卫们四处巡视。已经出了几次偷水的事情了。都是别处的庄户，田里干得实在受不了。甚至有些地方牲畜都快渴死了，这才趁夜偷偷跑到湖边挑几桶水回去。余庆也知道他们困难，但谁也不知道这场干旱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多一点水，也就意味着能比别人熬上一段时间，所以他禀明了杜若，把外院的十名侍卫抽调了出来，每晚在农庄四处巡视。这些侍卫们自来了这个庄子就无所事事，这回算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而杜若则带着两个嬷嬷和庄户人家的婆娘们烧水煮饭，每日都要煮几大桶的淡盐水送到那些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的男人们手里。饭菜也格外丰富些，除了素菜一勺，粟米饭管够之外，每人还能有一片咸肉，这是冬天杀猪盐制完以后搁在地窖里保存的，因为这些日子力气出得多，杜若格外吩咐让给添到了菜里。
这些粗活，秋荷和两个嬷嬷、余庄头本来都是坚决不让杜若做的，杜若却笑嘻嘻地道：“这上上下下，只有我是一个闲人，整日坐在屋里看你们忙也不自在。何况我也不是真出力气，只是跟着看看罢了。”几人无奈，又见杜若虽然在太阳下跑来跑去，皮肤虽然晒得有些微黑，但人却显得有精神了许多，双颊红润，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很健康，便只得由她去了。反正杜若是这庄子的主人，她真要拗起来，大伙儿也犟不过她。
在一庄子人的通力合作之下，江南的旱灾虽然仍在持续，但庄子里还勉强维持了下来。余庆告诉杜若，田里的麦子大约还能收上来六成，虽然损失很大，但在这么厉害的旱灾之下，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这些粮食收上来以后，庄里明年不用另外买粮。须知今年大旱，明年的粮价必有一个飞涨。这一庄子人吃马嚼要全靠花银子买，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钱。
余庆直说庆幸，要不是庄子里有个湖，只怕今年的麦子就一粒也收不到了。他又道：“这几天去了趟同安，唉，那个惨啊，满街都是讨饭的人，人市上都找不到地方站了。可怜啊，去年一个人最少还能卖到一两银子，今年，白给！只要给他口吃的就行。往常镇上还有人施舍些，可现在谁施舍得过来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慢慢饿死。镇上几个里长合起来雇了些人每日从镇上把那些饿死的病死的往城外的乱葬上抬，哪里来得及挖坑啊，随便往上一丢就得了。满镇子的野狗都聚在那里，一只只眼睛都是红的，看着活人都敢往上扑。”
“呸呸呸呸！”于嬷嬷见杜若和秋荷、芬儿三个人脸色苍白，忙打断他的话，道，“可别再说了，这恶心劲儿，存心不让我们吃饭呢。”
吴嬷嬷也忙陪笑道：“还是咱们庄上人有福气啊，摊上小姐这么慈悲的主子。我昨儿还和他们说呢，这活虽干得辛苦，可你们看你吃的是什么。那是肉啊！在同安镇上一碗饭就能换个大活人回来，那还得是年轻力壮的，何况是肉了。”
她虽竭力调和着气氛，但余庆和杜若两人却都愁容满面。最后，余庆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这天下怕是要乱了啊。”
天下确乎是要乱了。
在北边，朝廷被迫退到长江以南之后，江北的战略要地尽失。无数难民渡江南下，又一波波的往更南的地方涌去，在绝望中努力的寻找一丝活路。在南边，多年未遇的旱灾使得大片大片的土地颗粒无收，而皇粮国税却仍是一分不少，于是，不想被饿死的人们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南陈的土地上，由北到南，涌动着无数的难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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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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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22000分加更）
更新时间2009…1…1 14：08：29 字数：2353
灾民多了，匪患自然多。江南历来出良民，老百姓的性情都温软安份，大街上连打架闹事的都少见。有了矛盾，最多不过是用一种语调柔软的方言叽叽咯咯吵一架而已，哪怕吵上三天三夜，骂人的花样无数次翻新，却大抵连一根手指头也不会动的。
但是现在，诸暨附近竟然开始出现土匪了。
这消息最早是余庆从同安镇上打听到的。听说离诸暨七八里远的一个村子已经被打劫了，上百的土匪们骑着劣马在一个傍晚呼啸而来，围住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砸开大门，把那户倒霉人家的财物一抢而空，只留下了窖里的十几担粮食。那还是嫌粮食重不好搬的缘故。
好在，听说那土匪并不怎么劫色伤人，那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听到土匪上门，吓到跑到厨下把脸抹得漆黑，但那帮子土匪进了屋，只是把主人家拘在了一个屋里，却并没有对那两个丫头下手。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余庆说到这里，愁眉苦脸地道：“听说这帮家伙是号称是劫富济贫，专门的抢富户，这一两个月已经有三四户人家被祸害了。”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有些惶惶然。自己这庄子小，人也少，若是土匪上门，单凭着那十名侍卫，只怕是斗不过那些不要命的匪徒。于嬷嬷嘟囔道：“什么劫富济贫啊，分明是嫌穷人家没东西好抢才向富户们下手的。富是劫了，贫却没见他们济多少。”
余庆叹道：“这年头，老实人都活不下来了。也难怪各处都抢抢杀杀。”几人愁坐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应付的办法，只得各自睡去了。
第二日，杜若把余庆叫到内堂，又细细的问了问土匪的事，包括土匪有多少人，多少马，怎么进村，怎么抢的，怎么把东西运走的。余庆答了几句，便苦着脸道：“小姐，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传来传去，哪有得准。”
杜若叹道：“我昨晚想了半夜，若是只抢钱，不伤人倒好办了，咱们把值钱的东西先藏起来，只留些浮财在外面随他们抢去。”她这庄子小，确实也没人会料到内院之中存有那么多的财物。
“往哪儿藏呢？咱们这附近都是一马平川的，连个小坡儿都少见。”余庆皱眉道。
杜若想了想，道：“你到镇上悄悄打几个铁箱子。把一些金银首饰之类的用油纸油布一层层密密的裹好，装箱子沉到湖里去。反正那些东西一时也用不着的，庄子里留些散碎银子和铜钱就行了。”
秋荷在一旁提醒道：“小姐，还有那么些衣料怎么办？”
“唉。”杜若叹了口气。她的陪嫁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各色的名贵衣料，这些衣料若是拿来做衣服，只怕十年也穿不完。可是十年之后，这些料子大概也就快朽了，所以，实在是些中看不中用，只能炫富的赘物。
比较难处理的还不止这些，她的嫁妆里还有古董、字画、香料、精致器物等等。杜若实在是伤透了脑筋，第一次觉得原来有钱也是件麻烦事。想来想去，最后只得道：“这几日悄悄在林子里挖个坑，古董字画那些体积大些的东西用油布裹好装箱埋到地下去。至于衣料……”她顿了顿，道，“怕是同安镇上的人穿不起这些，还是拿到诸暨去卖掉吧。世道虽乱，有钱人总还是有一些的。”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让余庆先去同安相熟的铁匠铺悄悄订些铁箱子，同时趁晚上到南边林子里挖坑埋宝。好在前段时间庄子里因为防外庄人偷水，都嘱咐过庄户晚间不要出门，免得被当成偷水贼误伤了，所以余庆在林子里挖坑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余庆道：“既然小姐拿定了主意，那事不宜迟，我马上就跑一趟同安，大约傍晚也就能回来了。入夜以后再去林子里挖坑去。”见杜若点头，便告退出去了。
秋荷看着余庆的背影，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庄子里不是有府里带来的侍卫吗？这种事情交给他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杜若微微笑了一下，道：“交给他做才是最妥当的，这庄子的地契在我手里，都是在官府备过案的。他只是这庄子的庄头，就算是我死了，这庄子也只会还给杜家，或者收归府衙官卖，他终究还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再者说，我毕竟姓杜，他一个有老有小、有家有业的庄户要想打我的主意，也要考虑到能不能承担这个后果。反倒是那些侍卫，都是无家无小才跟着过来的，若是他们动了歪念头，到时候骑着马一跑，天下之大，哪儿找去。”
秋荷有些惊异的看着杜若，忍不住道：“小姐，你……你真是变了。”这么冷静的分析与决断，俨然就有了一分杜夫人的味道，哪里还是以前那个悲春哀秋自怜自怨的杜三小姐。
杜若苦笑了一下。她也想不动脑子，也想无忧无虑的快活一辈子，可这世道远比她所想象的更加混乱和险恶。眼前的这个小小农庄，还有这些庄户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拥有的，所以她不得不费心费力的应付外面的种种风雨，竭尽所能的维护好这一小片天地的安宁。
因为，如果失去了这里，失去了庄子里的这些人，那她可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当下杜若把芬儿和两个嬷嬷打发到外院替那些侍卫们浆洗被褥。十个人的被褥衣物，够她们忙活一阵子的。自己则和秋荷两人开了库房，一个清点，一个登记，把带来的财物盘点了一番，初步确定了哪些可以沉到湖里去，哪些可以埋到地下，哪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