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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务虚笔记-第42部分

小说: 务虚笔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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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她说:“只要葵花还是葵花我就还在这片葵花杯里。你要是回来了,要是我爹我娘还是不让你进门,你就到那间小土屋去找我。”   葵花林中的一个男人说:“用不了几年我就回来。那时不管你爹你娘同不同意,我们就成亲,就在那间小土屋里。有你,有我,有那间小土屋就够了。”   葵花林里的女人说:“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葵花林里一直到老,等你。”   葵花林中的男人说:“不会的,用不了那么久,最多三年五年。”   那女人说:“一百年呢,你等吗?头发都白了你还等吗?”   那男人说:“不,我不等,我一回来我就要娶你。最多七年八年。”   “要是我爹我娘不让我在这儿,要是我们搬到城里,我也会常到那小土屋前去看看,看你回来没。”   “我会托人给你捎信来。”   “要是你没法捎信来呢?”   “我总能想办法捎信来的。”   “你的信往哪儿捎呢?”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说,“我们要是搬了家,你回来,就到那间小土屋去找我。在屋里的墙上有我的住址。我搬到哪儿去我都会把我的住址写在小屋的墙上。然后你就给我捎信来,你就在那间小土屋住下等我来,我马上就来,我爹我娘他们不知道那间小屋… ”   我想,这小土屋可能就是Z五岁那年跟着母亲去过的那间小土屋。这女人呢,就是Z的叔叔和Z的母亲谈话之间说起的那个女人吧(她有一个纤柔的名字)。那么,这男人就是Z的叔叔了。   123   诗人问:“后来呢?他回来了吗?”   养蜂老人说:“回来过。”   诗人问:“女人呢,还在等他?”   养蜂老人说:“女人死啦。”   诗人问:“死了?她爹娘逼的?”   养蜂老人说:“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养蜂的老人说:“那姑娘她爹是这地界的大地主,这方圆几百里的葵花地都是他的。”   老人说:“先是姑娘的爹妈不让她跟那么一个不老老实实念书领头闹学潮的人好。那时候他们俩常来这葵林里来见面,我碰上过,那男的魁魁伟伟真是配得上那姑娘。后来政府张榜捉拿领头闹事的学生,那男人跑了,一走好几年不知道去了哪儿。再后来,咱们的队伍打赢了,那男人跟着咱们的队伍打过来,打赢了,都说这下好了,真像那古书上说的穷秀才中了状元,这下姑娘她爹还有什么说的?可谁料想,男的这边又不行了。”   L问:“他不要她了?”   老人说:“那倒不是。”   L问:“那,为什么?”   老人说:“阶级立场。阶级立场你懂吗?男的这边的组织上,不让他跟那么个大地主的闺女成亲。”   老人说:“他们就又来这葵花林子里见面。夜里,蜂儿都回窝了不叫了,月亮底下,葵花的影子里,能听见那女人哭。听不见那男人说话但听得见他跟那女人在一起,光听见那女人一宿一宿地说呀说呀,哭呀,那男的什么话都不说。好多日子,夜夜如此。直到后来,组织上说这影响不好,把男的调走了。”   老人说:“那男人走了。那女人就死在这葵花林里,死在那边一间小土屋子里。人们把她的尸首抬出来,就地埋了。我亲眼见了,那姑娘如花似玉可真是配得上那男人。”   诗人问:“以后呢?”   养蜂老人说:“有好些年,那间小土屋子里就闹鬼。”   诗人问:“真的?”   养蜂老人说:“第二年,有个也是养蜂的人住在那儿,半夜里睡得好妹的忽然就醒了,听见有女人哭,听见那女人就在小土屋外的葵花林子里哭,像是一边走一边哭,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可是不离开那小土屋周围。那个养蜂的想爬起来看创,可是动弹不得,心里明明白白的可就是动弹不得。那女人的哭声真真儿的,可那个养蜂的一动也动不了,还听见那女人说‘原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   “什么,她说什么?”   “她说‘原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   诗人L问:“这是她说的吗?你没有记错?”   老人说:“不是她还有谁?那就是她呀。”   诗人说:“唔,老天!她真是这么说的吗?她还说了什么?”   老人说:“她只说这么一句。‘原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原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翻来复去就这么一句话。这话听着蹊跷,像似有些来由,说不定是一句咒语,那个养蜂的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想动弹怎么也动弹不得。直到月亮下去,那女人才走,那女人的哭声没了那个养蜂的才能动弹了。”   养蜂老人说:“那个养蜂的第二天来跟我说,说他不敢住那儿了,要跟我一起住。我不信他说的。第二天夜里我跟他换了地方住。”   诗人问:“怎么样呢?”   老人说:“一点儿不假,真的。”   诗人问:“真的?你不是作梦吧?”   老人说:“我就没打算睡,想看个究竟。”   诗人问:“不是她还活着吧?”   老人说:“不,她死了。她还是死了的好。”   养蜂老人说:“月亮上来时我出去撤了泡尿,四周的葵花林子里只有蛐行呀蛤蟆呀不住地叫,葵花叶子像平时一样,让风吹得摇晃,发了水似地响。刚回到屋里躺下,可就动弹不得了。我听见她来了,听得真真儿的。她在那屋前哭一阵子,又到那屋后哭一阵子,左左右右总不离开那屋子周围,也不进来,还是那句话,‘原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原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呜呜咽咽地就这么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那个养蜂的没瞎说,我想爬起来瞧瞧,可说不清怎么的,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动不得,可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我估摸那时辰正就是当年她和那男人幽会的时候。”   养蜂老人说:“月亮下去天快亮时她才走。我看见月亮光慢慢儿地窄了,从窗户那儿出去了,我听见屋外的风声小了,哭声停了,我觉着身子轻了些,能动弹了。我坐起来,扒着窗户瞧瞧,葵花林子静静儿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天蒙蒙地要亮了。我出来瞅瞅,在她哭过走过的地方瞅瞅,瞅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脚印地都没有,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L问:“后来呢?”   老人说:“天亮时那个养蜂的来了,问我怎么样。我说咱俩一块去报告吧,互相作个证明。”   老人说:“我们跑到乡政府报告了。来了一个排长,带了一个兵,两人在那儿住了一宿。”   L问:“怎么样呢?”   老人说:“一个样儿。两人都带了枪,可是听见那女人的哭声,两人就都不能动弹,想摸枪,枪就在身上可是人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   诗人L问:“他们也听见那句话了吗?””   养蜂的老人说:“一模一样,一字不差还是那句话。天亮了那排长去报告了连长,连长报告了营长,营长报告了团长。当天晚上团长来了,那团长大半不是个凡人,一个人在那儿睡了,卫兵也不要,真也怪了,一宿安安静静的什么事也没有。结果那个倒霉的排长给撤了职。”   124   养蜂老人讲的那个男人,看来并不是z的叔叔,或者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因此就我的印象而言,葵花林里的那个男人,也可以是Z的叔叔,也可以不是Z的叔叔。比如说,也可以是F医生的父亲,或者别的什么人。比如说也可以是——不论为了什么事业、什么信仰,不论为了什么缘故,不得不离开了葵花林里的一个女人的其他男人。   如果那个男人,像养蜂老人所说,他回来过,但是不能与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结婚,于是又离开了那块葵花盛开的土地,他很有可能就是Z的叔叔。如果那个女人没死,一直还在这个世界上,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葵林里,那个男人,就是Z的叔叔。但如果那个女人,像养蜂老人所说,已经死去,在那个男人走后独自跑到葵林里去死了,那个男人就不再是Z的叔叔,而是别的什么人了。   Z的叔叔那次回到故乡,正是漫山遍野的葵花开得最自由最漂亮的时节。那天Z跟着爷爷去看向日葵,在向日葵林里与叔叔不期而遇,Z偎在爷爷怀里感到爷爷从头到脚都抖了一下。叔叔站在几步以外看着爷爷,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叔叔和爷爷谁也不说话,也不动,互相看了很久。后来爷爷把Z放下,叔叔便走过来看创z,摸摸他的头。叔叔对Z说:“你应该叫我叔叔。”叔叔蹲下来,深深地看着Z的脸:“肯定就是你,我是你的亲叔叔呀。”Z觉得,他这话实际是说给爷爷听的。   爷爷心里明白,叔叔是为谁回来的。爷爷当然知道,但爷爷不敢告诉叔叔,葵花林里的那个纤柔的名字——那个女人,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叔叔对Z说:“回去告诉你妈妈,说我回来了,让她到我这几架好吗?”   Z说:“你这儿是哪儿?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叔叔站起身,看着爷爷,看了很久,问了一声“您身体还好吗”,就朝葵林深处去了。   Z问爷爷:“叔叔他要去哪儿?”   爷爷不回答,眼泪流进心里。但是爷爷心里有了希望:只要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再看见自己的儿子,不管那女人嫁了谁只要她不离开这儿,儿子他就还会回来。爷爷相信必是会这样,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所以他就又想起Z的父亲,Z的父亲至今不回来,肯定是他想回来但是没法回来,要不就是他真的死了。爷爷的眼泪流进心里。   爷爷在葵林边的土埂上坐下,空空地望着叔叔消失于其中的那片葵林,望着已经升高的太阳,把孙子搂在怀中。   “爷爷,叔叔他去找谁?”   “孩子,你将来长大了,爷爷只要你记住一件事,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也不要知道别人的秘密。”   “什么是秘密?”   “这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懂得。爷爷只要你记住,不要去听别人的任何秘密,要是别人想告诉你什么秘密的事,你不要听。要是别人想对你说什么秘密,说那是秘密不能泄露给其他人,那样的事,你干脆不要知道,你不要让他告诉你,你不要听,如果别人要对你说,你别听,你走开,不听。记得住吗?”   “为什么?”   “你将来会懂的,那是比死还可怕的事。在你没有弄懂之前,记住爷爷的话行吗?千万记住,你的秘密不要对别人说,别人的秘密你也不去听。嗯?能记住吗?”   125   因为,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是叛徒。   “XXX是叛徒。”这样的话我们非常熟悉。比如说,是很多电影里的台词。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是叛徒,而且不是冤案。   我们因此想象一个叛徒的故事,即一个革命者不慎被敌人抓住,被严刑拷打,被百般威胁,然后成为叛徒的经过。怎样想象都可以,都不为过,只要她终于屈服,成为叛徒,她就是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   因为我听说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女人。   至于葵花林里的那个女人成为叛徒的经过,Z的叔叔从来不曾说起。所以需要想象,根据古往今来数不尽的这类故事、这类传说,去想象一种经历。   那个女人是那个男人的初中同学,两个人十三、四岁的时候在一所学校里念书,在北方那座县城的中学,同在一个班上。初中毕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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