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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小酒店-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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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古波却笑了起来说:

“金子吗?您瞧,这里是,那里也有,您脚边就是呀!”

他边说边把姐姐做好的细丝和台钳上挂着的铁丝状的一捆细丝依次指给她看;他接着又趴在地上,从盖着地砖的地板条下面捡起一些灰屑,从中拨出一根带锈的针尖一般粗的细丝。热尔维丝不由地叫出声来。这难道是金子,这黑乎乎的物件怎么像铁那样不经看!古波只好用牙咬了咬那东西。然后把咬断闪着亮光的牙痕给她看。还不停地解释说:金店的老板把含有合金的金丝交给加工者,工匠们先把这些金丝放进抽丝板的孔里拉制成粗细相宜的各种金丝,十分细心地将它们反复熔红五六次,使这些金丝具有良好的韧性。看吧!这要有手劲,还要干过这活儿才行!古波姐姐不让丈夫去干那拉丝的活儿,因为他常常咳嗽。她有着很好的臂力,古波曾看到姐姐拉出像头发丝一样粗细的金丝呢。

此时,罗利欧的咳嗽声骤起,他弯下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他用略带窒息的音调开了腔,并不看一眼热尔维丝,像是只对古波解释道:

“我呀,正在做一条柱形项链。”

古波让热尔维丝站起身,尽可能靠近些,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首饰匠低声允诺。他把妻子备好的金丝绕在一根极细的钢棒上,然后用锯轻轻一锯,每圈金丝便成了链子的环节。接着再把每个链环焊接起来,那些链环摆放在一大块木炭上面,他从身边的一只破杯子底里取出一滴硼砂水,把链环浸湿;飞快地用吹管吹着灯头,把链环烧得通红。做出近百个链环后,还得做一些极细致的活计;他把链环靠在一块被手触摸得非常光滑的板架上,用小钳子折弯链环,套进一个已装好的链环中,再夹紧接口,他的动作敏捷而有节奏,一环紧扣一环,以至于热尔维丝无法看清那链子是怎么神奇般地逐渐变长的。

“这是一根柱形项链,”古波说道,“当然还有细项链、粗型链、短链等,但是罗利欧只做这一种。”

罗利欧发出一声满意的憨笑,却一面继续钳着链环,一面说道:

“‘杨梅酒绅士’听着:……今天早上我算了算。我是12岁开始做首饰匠,对吧?嘿!要知道到如今,我亲手做的金链子该有多长呢?”

他抬起那张蜡黄的脸,眨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又说:

“有八千公尺,听着,那可差不多二法里长呢!可是二法里长的金项链呀!足可以把本区女子的脖子都缠满……要知道,这长度再继续延长,我真希望能从巴黎拉到凡尔赛。”

热尔维丝回到了椅子上,不由地大失所望;她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十分丑陋。为了博得古波的欢心,她勉强地笑着。但最使她窘迫的都是大家竟绝口未提他俩的婚事,对她来说这是首要的事,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罗利欧夫妇却继续把她视为古波带来的古怪而又令人厌恶的女人似的。随后,又是一番闲谈。他们对这座房子的房客们大加议论。罗利欧夫人问古波上楼的时候是否听到打架的声音。并说贝纳尔夫妇每天都是要打架的:因为做丈夫的喝醉了酒回到家睡得像头猪;做妻子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是骂出些不堪入耳的话。接着话题又转到二楼的那个画匠,他名叫博特根,是个彪形大汉,嘴上总是叼着香烟,也总是与同伴们吵架。那个玛蒂尼先生的纸箱作坊也生意萧条。昨天他还辞退了两个女工呢。如果他破了产,可真是给他的好报应,因为,他宁可让孩子们光着屁股,自己也要狂吃海喝般地享乐。戈德隆太太梳洗羊毛也笨手笨脚,而且她看上去又怀孕了,依她这把年纪,可真不够光彩的!房主最近刚刚把六楼的科凯夫妇赶走,因为,他们已欠了三个月的房租,还因为他们执意要在平台上烧炉子,上星期六,七楼的洛蒙茹小姐,那个住在顶楼的小老太太搬着她的木偶下楼时,恰恰遇到了浑身着火的小姑娘林克洛,否则,可怜的小姑娘非烧死不可。说到这个熨衣女工克莱曼斯小姐,她是个任性的姑娘,但是大家也拿她没有办法。她喜欢各种动物,她心地挺善良。唉!只可惜!这样美貌的姑娘总是去和男人们鬼混!总有一天,人们肯定能在夜晚路边卖笑的女人中找到她。

说话的当尔,罗利欧把一条链子递给妻子,这是他午饭后做到现在刚刚完成的作品。他对女人说:

“唉,你把这条链子再修整一下。”

不轻易开玩笑的他,却接着说道:

“还有四尺半……就能到凡尔赛了。”

罗利欧太太把那根柱形链子烧红,然后用抽丝板孔把链子弄直。接着,把链子放进一个带长柄的铜锅里,锅里盛着稀释过的硝酸液,待链子在溶液里浸过后,又用熔炉的火烧去污垢。热尔维丝在古波的催促下,耐着性子看完这最后一道工序。那链子经过硝酸的浸泡变成了猩红色。链子算是做好了,就等交货了。锌工向热尔维丝解释说:

“这样交的是粗件,然后再由女工们用呢布将链子抛光打细。”

然而,热尔维丝的耐性已到了极点,房间里越来越热,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紧闭着房门是因为罗利欧经不起一丝风的袭扰,极小的风也足以使他着凉。此时,他们始终未谈及他俩的婚事,她呆不住了,轻轻扯了一下古波的衣服。古波明白了她的用意。他对这人为的沉默也开始感到窘迫。他说:

“好吧,咱们走吧,也好让你们安心做活儿。”

他踌躇了一小会儿,等待着,希望他们能开口说上一句与此相关的。终于他忍不住了,便决定自己开口。他说:

“我说罗利欧,我们打算请您做我妻子的证婚人呢!”

首饰匠抬起头来,作出十分惊讶的样子,冷笑着;此时他妻子放下手中的抽丝板,站在工作室的当中间。罗利欧开腔道:

“这是真的吗?我的宝贝‘杨梅酒绅士’不是又在说笑话?”

罗利欧太太望了热尔维丝一眼也说道:

“哦!就是这位太太吗?天啊!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说到结婚倒有些异想天开。不管怎么说,你们俩觉得好,只有自便。如果不好嘛也只有怨自己喽。依我看好不长,好不长,好不长哪……”

末尾的话她拖长了声调,摇着头,她开始打量起热尔维丝,从脸望到手,从手又望到脚,那眼光像是要她扒光了衣服露出肌肤一般。妇人觉得眼前的少妇比她预料的要好些,便冷冷地发话:

“我弟弟是很自由的。当然,家里对他的事……总是有安排的。现在事情变得不可琢磨……我嘛,不愿意吵架,他哪怕带来最差劲的女人,我也会说:‘你娶了她,然后尽快给我滚……别在这里给我们找麻烦。’古波胖乎乎的身体就说明他在这里没受一点慢怠。他总能吃到热汤,甚至半夜三更也让他吃到热饭。……罗利欧,你说说看,这位太太像不像对面住的那个叫黛莱丝的女人,就是那个得肺病死了的妇人,你记得吗?”

“是的,倒有几分相像。”首饰匠回答说。

“而且你有两个孩子,夫人。哟!这一点,我给我弟弟讲过;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娶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请您不要生气,我关心自己的弟弟是很自然的事……另外,您看上去也并不强壮……哎,罗利欧,这位太太的气色并不好,对吧?”

“是的,对,她并不是一个强壮的女子。”

他们并没有谈及太深,但热尔维丝从他们斜视的目光和蠕动的嘴唇,明白了他们话的用意。她默默地坐在他们的面前,身上紧裹着那黄色的披肩,只是唯唯喏喏地答应,好像面对着法官在说话一样。古波看着她那如坐针毡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

“都别再说了……无论你们说什么,事情已经决定了,我们要在7月29日举行婚礼,我是根据历书算出的日子。这总算行了吧?你们看呢?”

“嗨!对我们来说什么都行!”古波的姐姐说:“你本来就用不着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也不会不让罗利欧做你们的证婚人。只想图个清静就是了。”

热尔维丝低了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知不觉之中把脚尖伸进了铺在地砖上面的木板格子里面。她怕抬脚时踢了什么东西,就俯下身去,用手摸了摸。罗利欧赶紧把灯移了过去,很不放心地看着她的手说道:

“小心点,别把碎金子沾在你的鞋底上,那样你无意中会带去一些金子。”

在他看来这十分重要。他说老板不允许有一毫克的金子丢掉,并给他备一把刷子,说他时常用这刷子刷板架上的碎金子;还用一块皮子放在膝头接住刷下来的金屑。他们每星期还要小心翼翼地打扫两次工作室,并把扫拢的垃圾点燃,把烧过的灰烬用筛子筛过,每个月竟能筛出二十五至三十法郎的金子。

罗利欧太太也用眼睛紧紧地盯着热尔维丝的鞋子,并客气地干笑着说:

“夫人,您可别生气,得请您看一看您的鞋底。”

热尔维丝涨红着脸,重新坐了下来,举起双脚给首饰匠夫妇看,让他们放心鞋底上什么也没有。古波此时已打开了门,没好气地说了声:“晚安!”并在走廊里招呼热尔维丝。她便跟他走出了房子,走出房门前极不情愿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她表示希望能再见面,并且希望能与他们合得来。然而,罗利欧夫妇早已钻进黑暗的工作室干起活儿来了,小熔炉活像燃得正旺的热炭一般放出炽热、透着白亮的光。罗利欧太太的内衣领子贴在肩头上,炭火把她的皮肤映得通红。她重新开始拉一条金丝。每次用力,脖子上的血管便膨胀一次,颈上的青筋像是交错的绸绳子。她丈夫在那水的绿色反光衬映下,俯下身去又做起那一段段的链子,用钳子弯好链结,套进另一只链环时继续着机械的动作,竟忘了抽点儿功夫揩去额上的汗水。

热尔维丝走出了走廊,来到七楼的平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嘤嘤地说:

“这也太作孽啦!”

古波急急地摇着脑袋,并说今晚的事他要寻机报复罗利欧夫妇。真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守财奴!竟想得出来别人会拿走他们的碎金子!真是令人恶心的悭杏鬼。古波的姐姐也许会认定他弟弟总不会结婚,好让她总能赚到价值四个铜币的热牛肉汤!不管怎么说,7月29日他的婚是结定了。他绝不失言!

热尔维丝下楼的时候感到心里闷得慌,她伤感、害怕,胆怯地摸索着黑暗之中的铁栏杆扶手。此时,住户们都已入睡了,楼梯上空无一人,只有三楼那盏昏暗的煤气灯像一支守夜的灯盏瞧着楼梯下黑暗的深井。在那些关闭的门里面能听到饭后倒头便睡的工人们的鼾声。而那些熨衣女工的房间里传出的是一阵阵清婉的笑声;洛蒙茹小姐的房门锁孔里射出一线灯光,同时也听得到她用剪子做活儿的声音,她正在用透明纱裁剪值十三个铜币木偶的小衣服。而下面,戈德隆太太屋里小孩的啼哭声还在继续。铅铁栏杆散发的难闻气味在这黑暗的沉寂之中更加浓烈了。

他们最后来到了天井里,古波高声招呼门房开门,此时,热尔维丝转过身去,对这座屋子最后审视了一番。在没有月色的夜空下,这座房子似乎显得又大了许多。灰色的门面罩上了阴影,更显出高大、宽阔。白天晾晒的衣物都收去了,房子表面也似乎过于裸露了些。紧闭的窗户也像入睡了一般。也有几个窗子里射出强烈的灯光,像是睁开的眼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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