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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小酒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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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一样震动着他们的耳膜。当大家都来到酒店后,古波马上要了两瓶酒,一些面包和火腿,大家坐在楼下的一间带玻璃窗的小屋里,既没有盘子,也没铺台布,大家只顾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当他看到博歇和“烤肉”胃口挺大时,就又叫了一瓶酒和一块干酪,古波妈妈说她不饿,胸闷得吃不下什么东西。热尔维丝却渴极了,喝了好几大杯水,里面掺了点红葡萄酒。

“我来付钱,”古波说着立即走到柜台前,付了四个法郎另五个铜币。

此时,已是午后一点钟了。宾客们陆续来了,福克尼太太是最先来的,她穿着一件生丝印花长裙,颈上系着粉红色的领结,头戴一顶小帽,帽上拥满了鲜花。随后来到的是洛蒙茹小姐,她身材瘦俏,总穿着那件始终不变的黑色长裙,也许睡觉时她也是穿着它的,接着是戈德隆夫妇,丈夫浑圆、呆重的身体,似乎稍微一动就会把棕色的上衣绷开似的;妻子也是身材宽大,腹部突出,显出她怀孕的身子,紫色的裙子紧绷在身上,显得越发浑圆了。古波说大家不必等待“靴子”了;“靴子”会在去圣德尼的路上赶上大家的。

“瞧好吧!”罗拉太太一进门就嚷开了,“马上就要来场大雨啦!一会儿可有热闹好看啰!”

她招呼酒店前的众人去看那空中的乌云,这云是从巴黎的南面飘过来的。罗拉太太是古波的大姐,高头子,神态冷峻,有些男子气,说话带着鼻音,她穿一件肥大而不合身的褐色长裙。裙上有许多长长的飘带,竟像一只刚刚出水的瘦狗似的。她摆弄手中的阳伞竟像在耍着一根棍子一样。她同热尔维丝接吻之后,又开腔道:

“你们想不到吧,街上刮着热风……扑到脸上火烧火燎的。”

大家纷纷说早料到会有一场大雨。当大家走出教堂的时候,玛蒂尼先生已经看出天气变了。罗利欧则说昨夜三点钟起,他脚上的鸡眼痛了起来,让他无法人睡。再说,闷热的天气已有三天了。

“嗨!眼瞧着雨就下来了!”古波站在门前耽心地瞅着天空说道,“就等我姐姐一个人了,她一到,我们马上就走。”

罗利欧太太确实迟到了。罗拉太太刚才经过她家时,邀请她一起来,但正碰上她正在束胸带,两个人争吵了几句。罗拉太太凑近古波耳边说:

“我再也没理她,自己先来了!她脾气真大!……您一会儿瞧瞧就明白了!”

大家只得耐心地等候了一刻钟,人们在酒店里踱着步,与那些进来在柜台上喝上一杯的顾客们擦肩摩背,互相拥挤,博歇、福克尼太太、“烤肉”还不时地离了众人,走到街上,仰头望着天空。天并没有下雨,但黑云压顶,旋风骤起,卷起了白色的尘土扑面而来。第一声雷响之时,洛蒙茹小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挂在大镜子上面的时钟:已经是一点四十分了,古波忽然叫了起来:

“好!来了!天使们落泪了!”

一阵暴雨冲洗了街道,街上的女人们都双手拎起裙脚匆匆而行。正当大雨如注的当尔,罗利欧太太终于气喘吁吁、怒气冲冲地到了,但她却在酒店门口直发急,因为雨伞没能收拢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

“谁见过这样的事!到了门口却淋了我一身雨!刚才我本想回到楼上,脱了衣服不来了。如果那样做倒是对了!……呵!多好的婚礼!我先前说过,应把时间改在下星期六。瞧,不听我的话,老天下雨了!好呀!这是报应啊!”

古波竭力归劝她,她却置之不理。裙子要是被淋坏了,她弟弟又不会另买一件赔她!她穿一件黑绸女裙,腰被紧紧地箍着,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钮扣被绷得深陷下去,窄小的胸衣把她的肩膀裹得结结实实,裙子也裁得十分窄小,紧裹着大腿,只能迈着碎步行走。在场的妇人们都翘起嘴望着她,对她的装束显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她却对坐在古波妈妈身旁的热尔维丝视而不见。她叫过罗利欧,向他要了一块手帕,坐在酒店的一个角落里,专心地把衣服上的雨珠一滴一滴地拭干。

这时候大雨忽然停止了。但光线极暗,几乎像在夜晚一般,铅色的空中不时划过闪电的亮光,“烤肉”笑着搭腔说,不一会儿定有教士下凡为你俩做洗礼。此刻,狂风暴雨大作,整整半个小时大雨倾盆,雷声隆隆响个不停。男人们站在酒店门前望着灰色的雨幕,街道积满了雨水,雨点打在积水上泛起阵阵水花。妇人们则胆怯地坐在那里双手掩着眼睛。谈话停了下来,大家的喉咙似乎有些发紧。博歇有意说了一个笑话,说这雷鸣声是圣坡得在天上打的喷嚏,竟没有惹人发笑。当雷声渐渐远去之后。人们又开始显出不耐烦的情绪,他们对这场雨恼怒不已,攥紧拳头向着空中的乌云诅咒着。此时,天空已变为灰色,细雨连绵不断。罗利欧太太嚷了起来:

“两点多钟了!总不能都睡在这里吧!”

洛蒙茹小姐提议仍然到乡间去,但人们想到必须在护城河边停留时,不由地说着;“路可难走啊!草地上也恐怕不能坐呀;再说,这雨一时半会儿看来停不了,或许又会来一场瓢泼大雨哩。”古波远远地看见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安然地在雨中走着,他便嚷了起来:

“如果‘靴子’在圣德尼街等着我们,还真不会在阳光下中暑!”

一句话惹得大家笑了起来。但不快的气氛又渐渐漫延开来,终于按捺不住。总得定下来该做什么:这样大眼瞪小眼,愣等着吃晚饭总不是办法。于是,人们面对淅淅沥沥的淫雨,花了足足一刻钟绞尽脑汁想法子消遣。“烤肉”提议打纸牌,博歇是个风流坏坯子,他提议玩一种有趣的游戏,叫每人供认自己的隐私;戈德隆太太提议到克里尼昂库街去吃葱饼;罗拉太太希望听大家讲故事;戈德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安,他认为这样呆着蛮好,只希望立刻去吃晚饭。每个人提议的时候,大家都要争论一番,都生气地说:真没劲!这样会让大家打瞌睡!那样不是把我们当小孩看了吗?当轮到罗利欧说话的时候,他的建议却十分简单,他只希望大家散步去拉雪兹神父街,如果还有时间,还可以进去参观艾鲁依斯和阿贝革尔的坟墓。此时,罗利欧太太耐不住性子了,便发作起来,说她要走了!她必须这样做!难道她是在开玩笑?不,不,她十分不情愿吃这样的婚宴,宁愿回自己家去。古波和罗利欧只好拦住了门。她又说:

“你们让开!我说我要回家,听到了吗?”

最后,丈夫终于使妻子息了怒。古波走到热尔维丝身边,只见她始终安静地在角落中与她婆婆和福克尼太太一起谈着话。

“您呢,没有什么建议吗?”古波对她说话还不敢用你称呼。

“嗨!大家说什么都行。”她微笑著作答,“我是个随和的人。出去也好,不出去也好,我感到都一样。这样挺好,我没什么要求。”

确实,她脸上透着安详和快乐的神色。自从宾客来了以后,她都用轻柔动情的语调与之交谈,显出很有理智的样子,不去加人人们的争执之中。当大雨倾盆之时,她圆睁着双眼望着稍纵即逝的闪电光亮,好似在这闪光中远远地看到了她未来的命运一样。

到了这会儿,玛蒂尼先生还未开口。他倚在柜台的旁边,大礼服的下摆分开了叉,保持着做老板的自尊气度。他干咬了许久,大而有神的眼睛转了又转,说:

“喂!我们可以到博物馆去……”

边说,边摸着下巴,眨着眼,征求众人的意见。

“博物馆里有古董、绘画,可看的东西挺多。能长知识……也许有些展品大家还没见过呢。唉!该去看看,哪怕就这一回!”

众人们相互对望着,探寻着彼此的反应。是的,热尔维丝、福克尼太太,甚至博歇都没参观过,其他人也是如此。古波也只记得像是在某个星期日去过一次,但也印象模糊。正在大家迟疑的当尔,罗利欧太太也许是出于对玛蒂尼先生身份的器重,赞成这个贴切而又适当的提议。大家既然豁出一天时间,又穿戴整齐,何不参观些东西,也长长见识?大家都点头称是。此时,天还下着蒙蒙细雨,他们向酒店老板借了些雨伞,蓝的、绿的、栗色的,都是顾客遗忘在此的。于是,大家便动身奔了博物馆。

大家向右转弯,从圣德尼区向巴黎市区走下去。古波和热尔维丝仍然走在了众人前面,他们走得飞快,与大家拉开了距离。此时,玛蒂尼先生挽着罗利欧太太,由于腿脚不方便,古波妈妈留在了酒店里。后面走着罗利欧和罗拉太太。博歇和福克尼太太,“烤肉”和洛蒙茹小姐结伴而行,最后是戈特隆夫妇。总共十二个人,在人行道上一字长列。罗利欧太太对玛蒂尼先生说:

“唉!这和我们毫不相干!我向您起誓。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把她搞到手的,要嘛就是我们知道得太多了!但是我们说不上话,不是吗?……我丈夫不得不给他买了结婚戒指。今天早上,刚刚爬起床,就被他们借去了十个法郎。否则,说是婚事就办不成了……这新娘竟没带来一个亲戚参加她的婚礼!她说过有个姐姐在巴黎,听说是干卖熟肉营生的。怎么也没请她来呢?”

她顿了顿嗓子,指着热尔维丝,这时候热尔维丝正从有坡度的人行道上,自上而下地蹒跚迈步,更显出她的跛腿。

“您瞧!即便可以说……嗨!她是个瘸子!”

“瘸子”的叫法竟一下子传遍了这群人。罗利欧不冷不热地笑着说该这样叫她。但福克尼太太却为热尔维丝辩护,她说这也太损人了,热尔维丝是那样清纯,而且于起活儿很卖力。罗拉太太的话里却充满了许多风流隐语,她把热尔维丝的那条瘸腿称做“爱情之腿”;并说有许多男人喜欢这种腿,问她为什么,她都不予解释。

大家出了圣德尼街,穿过大马路。排成串的汽车挡住了去路,他们等待了一会儿;随后,他们走在了一条泥泞难行的街道上。天上又下起了大雨。大家撑起了雨伞;男人们躲在擎着的破旧雨伞的下面,。电子书女人撩起了裙脚,走在两边的人行道上,彼此在泥泞中相距更远了。此时,街上的两个无赖相互用粗言秽语对骂;有些散步的行人奔了过来;有些商店里的伙计隔着橱高玻璃,踮起脚尖看着热闹。在那被雨水浸湿了的暗灰色的街道上,在那纷坛的人群中,这队成双成对的行列,人们的衣衫上都溅满了水渍,尤其是热尔维丝的深蓝色裙子、福克尼太太生丝印花裙子,博歇的黄色裤子上也满是水渍。他们身着节日盛装而显出的严肃神态,使古波发亮的礼服和玛蒂尼先生的大礼服相形之下,似乎是要去参加狂欢节般的滑稽可笑。至于罗利欧太太华丽的装束,罗拉太太浑身上下的飘带,洛蒙茹小姐打着皱的裙子,看上去参差不齐,活像穷人穿上了旧衣店的豪华服装。尤其是男人们头顶上的礼帽更是令人捧腹,这些已藏在黑暗的衣柜中太久而变色的帽子,形状怪诞。有的太高,有的过宽,有的很尖,帽边也是奇形怪状,有卷着的,有平直的,也有太宽或太窄的。当人们看到那最后一幕场景时更让人忍俊不禁,梳羊毛女工戈德隆太太那件刺眼的紫色裙子下面高高挺起的肚子,显然是一个怀孕许久的女人。这伙人从容前行,不紧不慢,似乎以被别人注目为乐趣,听到路人取笑之声倒觉得蛮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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