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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小酒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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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似乎忽然动了恻隐之心,说:

“我的小可怜,您别总这样呆着,这样会惹出病来的……瞧呀,您的脸都发紫了。”

热尔维丝还是在窗前死死地守了两个小时,一直等到八点钟。此时,城里店铺的门都开了。从蒙马特高地走下来的做工人流渐渐稀少了。几个迟到的人匆匆跨进城门。酒店里还是站着先前那一班人,他们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于咳着向地上咔着痰。工人们走过之后,又走来一些女工,其中有擦铜器的、做帽子的、做缎花的。一个个都紧束着单薄的衣衫,沿着外面的马路奔走。她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兴高采烈地攀谈,不时还夹杂咯咯的轻笑声,用光亮的眼睛四处张望。更远些,有一个独行的、瘦削、脸色苍白而矜持的女子,避开四散堆放的垃圾沿着入市税征收处的墙走着。随后走过去的是些店铺里做事的伙计,一面走着,用手指放在嘴里打着唿哨,嚼着用一个铜币买的面包。又有一些衣服极短,垂着眼皮,拖着枯瘦的身子,边走边打着瞌睡的人。还有些小老头子们,因整天守在办公室里,脸孔熬得苍白,他们一面蹒跚迈步,一面盯着腕上的表,像是用秒时算计着路程。随后大路上才显出一片清晨的安详和舒谧;一些附近的有钱人在晨光下散步;没戴帽子的母亲们穿着肮脏的裙子,在怀中摇哄着她的婴儿,在街道旁的长凳上为孩子换襁褓。一群拖着鼻涕的孩子们袒着胸,互相碰撞着,时而在地上打滚,叫着、笑着、哭着,闹个不停。这时候的热尔维丝觉得心里气闷得发慌,绝望和焦虑使她几乎晕了过去。她似乎感到一切都完了,连时间都停止了一般。朗蒂埃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用呆滞、失望的目光,从肮脏腥臭的屠宰场望到崭新洁净的医院。透过一排排开启的窗子,医院里面的房子仍是空荡荡的,好像是死神光临过似的。入市税征收处的后墙头上冒出一缕晨辉,直照着她,渐渐升腾的太阳洒向从梦中苏醒的巴黎,也使她目炫。

少妇端坐在一把椅子上,两手无力地垂着,停止了哭泣,此时,朗蒂埃安然地走进屋来。

“你!是你!”她连声呼着,上前去搂他的脖颈。

“嗯,是我,怎么样?”他回答着,“我想你不至于瞎闲吧!”

他把热尔维丝从身旁推开,接着用一个使坏性子的手式把摘下的黑呢帽子向横柜上一扔。他约摸26岁,年轻健壮,身材不高,褐色头发,一张标致的面孔,稀落的小胡子,他时常习惯性地用手捻卷着它。一件工衣外面罩着一件紧裹身体的脏旧大衣。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普罗旺斯省的口音。

热尔维丝重又跌坐在椅子上,和颜悦色地用断续的话埋怨道:“我一夜未曾合眼……我还以为也许有人要加害于你……你到哪里去了?在哪儿过得夜?天啊!你别再作贱我了,我会变疯的……你说呀,奥古斯特,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当然在该干事的地方啰!”他耸了耸肩说道:“八点钟时我在哥拉西尔一个朋友家,他打算开一个制帽厂。由于耽搁得太晚,所以在他家过夜为好……再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总盯着我。别唠叨了,让我安静一点儿!”

热尔维丝又哭了起来,接着是高声的争吵,朗蒂埃粗暴的动作撞倒了椅子,孩子们被惊醒,他们裸着上身从床上爬起来,用小手扰着蓬乱的头发;他们听见母亲的哭泣,还没有完全睁开惺松的双眼就大声哭喊起来。

“唉!真吵死了!”朗蒂埃没好气地说,“我警告你的,你们还不闭嘴?惹急了我,这次……我可真的走了。那么,晚安!我可要回到我来的地方去了!”

他说着已把横柜上的帽子拿到手里。这时热尔维丝连忙起身向前喃喃地说:

“嗯,不!”

随后她温存地哄了孩子,他们止了眼泪。她亲吻孩子的头发,说了些亲切话让他们再躺下。孩子们马上安静了,回到枕头上相互搁着腋窝吃吃地笑起来。此时,他们的父亲却靴子也不脱,一头倒在床上,脸上显出一夜未睡的倦容,面孔花一块白一块。他没有睡着,圆睁着眼向屋里扫了一周嘟囔着说:

“真干净呐,这屋子!”

他斜视了一会热尔维丝,面带愠色地说:

“你也不收拾一下嘛?”

热尔维丝是个22岁的少妇。她的身材不高,略瘦,艰辛的生活已扭曲了她那张原本清丽的面孔。她头发散乱,脚上穿着那双破旧的拖鞋,身子蜷缩在那件白色的短睡衣里打着寒战。家具上的尘土和油垢玷污了她的寝衣。方才的哭泣和烦恼,竟使她仿佛衰老了10岁。朗蒂埃的话使她失去了原本的惧怕和顺从,她忍不住发作起来:

“你太没道理了!”她怒冲冲地说,“你分明晓得我已经尽我的一切能力去做了。今天一家子落到这个田地,不是我的罪过……我倒要看看你,如果带着两个孩子,在一间甚至没有烧热水的炉子的房间里过活,你该怎么办?……你以前答应过,到巴黎之后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现在钱都被你花光了!”

“什么?”他叫了起来,“钱是你同我一起花的,现在要耍泼,给我一个人身上倒脏水呀!”

她似乎没听见,继续说:

“说到底,要是肯发奋,能翻过身来……昨天晚上我见着福克尼太太,就是‘新街’上的那个洗衣妇;她答应星期一雇我。如果你再去你哥拉西尔的朋友那儿做些事,出不了半年,就能宽裕许多的。到时候咱们也能添些衣服,在别处租个像样的房子,我们会有自己的家……唉!还得干活,加把油工作……”

朗蒂埃翻过身子脸朝着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又生起气来:

“是呵,没错儿,大家都晓得你绝计不想干活儿。满肚子野心,要像公子哥一样的穿戴、要穿绸披缎的小娼妇陪着逛游,不是吗?自从你叫我把我的衣服送到当铺里之后,你就嫌我不漂亮了……奥古斯特,我原本想忍一忍,不对你讲这件事,其实我知道你昨晚在什么地方过的夜,我看见你同那小娼妇阿黛尔进了‘大阳台’舞场。哼!你可真会挑那些贱货!那女人看上去倒是清白艳丽!还摆着公主一样的臭架子!……其实这里饭店里的食客们谁都同她睡过觉!”

朗蒂埃跳下床。他煞白的脸上圆睁着一对墨黑的眼睛,这个矮男人迸发出狂风般的怒气。

“是的!是的!她同饭馆里所有的人上床!”热尔维丝重复着,“博歇太太要把她和她的那个娼妇妹妹轰走呢!因为总有男人排着队在楼梯上守着那两个贱货。”

朗蒂埃握起两只拳头,但终于没有落下去。他抓住她的两臂粗暴地摇晃着,把她推倒在孩子们的床上,扰得孩子们又尖叫起来。他又躺在床上,面容凶恶,口里窃窃私语。似乎有个主意,却还未最终确定。他说:

“热尔维丝,你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些什么……其实你错了,将来有你好瞧的!”

孩子们哭泣了好一会。他们的母亲坐在床沿上,俯身搂着孩子们;用单调的声音,反复说着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唉!假如没有生你们,我可怜的孩子!……假如没有生你们……没有生你们……”

朗蒂埃平静地躺在床上,抬眼望见上面那幅破旧褪色的床幔,心里正在默默地打着主意,并没有听妻子讲话。就这样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尽管疲倦使眼皮打架,他仍不肯入睡。他转过身子,用手托着腮,面色执拗且坚定。此时,热尔维丝已把屋子收拾得当。她唤孩子们起了床,替他们穿好衣服,收拾整理着被褥。他看着热尔维丝打扫卧房,擦拭了家具,被烟熏黑的天花板使屋里昏暗而凄惨,墙纸也因受潮脱落下来,三把椅子和那个横柜都跛着脚。抹布拭过,泛起的油垢,总也揩不干净。热尔维丝正对着挂在窗子插销上的那面小镜子梳理着头发,朗蒂埃也常用那面镜子剃胡子。他审视着她弯腰洗头时那一对赤裸的膀子,毕露的酥胸和那些可裸露的部位,心中在作着某种比较。接着,他的嘴角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她那只有点跛的右脚,除非在劳累得撑不住时才能被人看出来。由于昨夜的煎熬,眼下她拖着右脚,把身子倚在了墙上。

两人沉默了许久,没讲一句话。他似乎在等着什么;而她忍气吞声,强打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顾忙着手底下的活儿。她把丢在箱子后面角落里的脏衣服打成一个包袱,准备出门,此时,他终于开口问道:

“你要做什么?……你到哪里去?”

起先她不作答。随后,他又气冲冲地追问,她便答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得去洗这些东西……孩子们总不能穿着脏衣服吧。”

待她收拢起两三块手帕。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才开腔说:

“还有钱吗?”

猛然间,她立了起来,两眼盯着他,手里还拿着孩子们的脏衣服。

“钱!你难道让我去偷不成?……你晓得前天我那件黑裙子也只当了三法郎。全家的两顿中饭全用光了,去肉食店也得开销……呃,哪里还有钱。这四个铜币是去洗衣场用的……我可不像有些女人那样去赚钱。”

朗蒂埃并没有因为妻子的后面那句隐语而罢休。他翻身下床,把悬在屋里的破衣烂衫扒了一遍。末了,拽下一条裤子和披肩,还打开横柜揪出一件睡衣和两件女衬衣,塞进热尔维丝怀中的包袱里,说:

“给,把这些送到当铺去。”

“你要不要让我把孩子也当了?”她问道,“真作孽,假如孩子也能典当,这倒也省事!”

然而,她还是奔当铺去了。约摸半小时后她回来,把一枚五法郎的银币放在壁台上,又把一张当票加进了一对烛台中间的那一叠当票里。然后说:

“就给了这些,本想当六个法郎的,可有什么法子?哎,当铺总不会破产的……里头尽是当客!”

朗蒂埃没有立刻取走这五个法郎。他本想让她去兑换零票,好留给热尔维丝几个铜币。当他发现横柜上的纸包里还剩一些火腿、一块面包时,终于不由自主地将那块银币溜进了自己的背心口袋里。

“我真怕去见那个卖牛奶的女人,因为已经欠她八天的奶钱了。”热尔维丝解释道,“我这就回来,趁我不在的功夫,你去楼下买些面包和炸牛排,呆会儿一起吃中饭……哦,再带瓶酒上来。”

他没说不肯的话。看来似乎是和平的结局。少妇继续把一些该洗的衣服塞进包袱。当她正要从箱子底取出丈夫的内衣和袜子时,他嘟囔着说,要她留下他的东西。

“留下我的衣服!你听见了吗?我不愿意!”

“你怎么不愿意?”她站了起来问道:“这些都生霉的东西,你还想再穿呀?这非洗不可了。”

她说着,却怯生生地瞧着他,那张年轻标致的脸又变得冷酷起来,像是往后没有什么能使他回心转意似的。他火了,从女人手中夺过衣服,扔回箱子。

“见鬼!就听我一次吧!我告诉你,我不愿意!”

“为什么呢?”她脸色煞白地追问,心中不由被可怕的疑惑困扰起来,“现在你又用不着这些内衣,你难道要出门……我拿去洗碍你什么事?”

在热尔维丝用炙热的眼神盯着他,使他一时语塞,随后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当然啰!你,你会到处逢人就说你如何照料我,替我缝补浆洗。哼!我就讨厌这样!你去干你的事儿,我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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