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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小酒店-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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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番。我可以继续您的租约,我可以与房东接洽解决您未结束的租房事宜……总之,您再也不会为此操心,发愁了。”

热尔维丝听罢,像打了个寒战似地猛醒过来,连忙表示道:

“不,谢谢关照。我知道,去何处找来钱付房租,只要我愿意那样做。我将来会有活儿干的,感谢上帝赐给我双手,让我摆脱困境!”

朗蒂埃连忙接着她的话茬说:

“大家往后再议此事吧。今晚说此话有点不是时候……再迟些吧,譬如说明天呢。”

此时,方才去小屋里的罗拉太太发出一声不大的惊叫。因为她发现一支蜡烛燃尽熄灭了,她不禁一阵恐惧。众人忙不迭地重新点燃一支蜡,随后都摇头叹息,反复地说死人身旁的蜡烛熄灭可不是好兆头。

大家开始守夜,古波在床上躺平了身子,据他自己说并不是睡觉,只是躺下思考一些事情。然而五分钟之后便已鼾声大作了,当人们把娜娜送到博歇家去睡觉时,她像是要哭出声来;因为她记起早上在朗蒂埃的大床上温暖甜美的梦境,便希望仍在那里过夜,布瓦松夫妇一直等到半夜。他们终于做了一些法式甜饮品,放在一只生菜皿中端来喝,因为咖啡对于妇人来说未免过于刺激了。聊天的话题转到了相互倾诉温柔情感上来。维尔吉妮说起了乡村:她希望将来被葬在树林的一隅,坟墓被野花簇拥,罗拉太太则说她已在自己的柜子里收藏好了一条被单,准备将来殓裹自己,她还常用一束香气袭人的熏衣草与这被单放在一起,这样在她长眠地下与蒲公英的根系为伍时,那香味能永远伴随她。随后,布瓦松又话题一转,谈起今天上午她逮住的一个高个子漂亮女人的事,这女人刚刚在一家店铺里偷了些熟肉一类的东西,在警察局里她被脱去衣衫,她的腹背前后竟挂了许多火腿肠,罗利欧太太听罢,用厌恶的口吻说她不去吃那些让人作呕的香肠。众人们发出轻柔的咯咯笑声,这一夜大家过得不算寂寞,也不失应有的礼节。

然后,为众人举杯喝下最后一杯法式饮品的当尔,一种像小溪流水般奇特的声响从小屋里传来。大家都抬起头,面面相觑。朗蒂埃压低声音沉静地说:

“没什么,她只不过在清理一下肚子。”

听他这么一解释,大家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低下头去把杯子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随后布瓦松夫妇起身告辞,朗蒂埃也随他们出了门;他说自己去一个朋友家歇息,这样便可以把他的床让给女人们,也好让每个人轮流去床上休息上一个小时。罗利欧上楼回家独自睡觉,他喋喋不休地重复说,他结婚后还不曾独自就寝呢。于是屋里就剩下热尔维丝、罗拉太太和罗利欧太太。她们两姐妹陪伴着睡意正酣的古波,她们围在火炉,炉上放着一壶热咖啡。她们弯腰前倾,蟋缩着身子,双手放在围裙下面,脸凑进火炉上方,在这万籁俱静的街区午夜里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罗利欧太太唉声叹气道,她没有黑色的长裙,她又不想去买一条,因为她时下手头拮据,非常拮据;于是她问热尔维丝,古波妈妈有没有留下一条黑色短裙,她记得那条裙子是她过生辰时别人送给她的。热尔维丝只得去找来了那条裙子,只需在腰间打一个折,罗利欧太太便能将就着穿起来。然而,罗利欧太太还要一些旧衣服,还提及了那张床和那只高柜,还有那两把椅子,边说边用目光四下搜寻着可以均分的各种零碎物品。大家又几乎愠怒起来,罗拉太太还算公允,她压住火头劝说道,古波夫妇赡养了妈妈,得了这些旧衣服旧家具也决不为过。于是三个人又重新围在火炉旁打起瞌睡,不时地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这一夜使她们觉得难以忍受地漫长。有时候,她们晃晃身子,动动手脚,抖搂一下精神喝上些咖啡,探头向小屋里望上几眼。小屋里的蜡烛芯是不许剪的,烛花渐积渐大,活像一条条蘑菇状的发绺一般,烛焰变成了暗红而凄惨的样子。炉火虽然很旺,但是,临近的拂晓时分,她们却忍不住浑身发抖。长时间的说话使她们疲惫颤抖,口干舌燥,眼睛酸痛甚至有些窒息。当热尔维丝和罗利欧太太的头低垂得几乎碰到膝头,在炉旁昏昏欲睡之时,罗拉太太已经一头倒在朗蒂埃的床上,像男人一般打起鼾来。天色微亮的时候冷不防的寒战让她们苏醒过来,古波妈妈屋里的蜡烛又一次刚刚熄灭。黑暗之中,那溪水流淌的声音又起,为了给自己定定神,罗利欧太太提高嗓门解释说:

“她又在清理肚子了。”边说边点燃了另一支蜡烛。

出殡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半钟。昨天挨过一个整天,昨夜又过了整整一夜,今晨还要熬过整整一个上午!热尔维丝虽然身上没有一个铜币,但是如果有人能提前三个小时来为古波妈妈收棺入殓,她都情愿付给他一百法郎。不是吗?越是你爱的人,一旦他们死去,你就会越发感到心情沉重;甚至越是你爱的人,他们离开人世后,你会越加希望能尽快摆脱那种撕心断肠的痛苦,尽早让他们在地下安息。

幸好出殡的这天上午还有许多事情可以让人分散和减轻过于沉重的心情。需要做多长时间的准备,早饭后,住在大楼的尸体搬运工巴祖热大叔来了,他抬来了棺材,还有一只糠鼓口袋。这老头子昨夜喝醉了酒,今天早上八点钟仍然酒气未消。

“好吧,这是棺材,是这里,对吧?”他说。

他放下棺材,因为是只新棺木,放在地上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然后,当他把那糠麸袋扔下的当尔,抬眼看到热尔维丝站在他面前,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半张着嘴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对不起,我是弄错了,人家对我说是您家,但是……”

说着便重新拿起了糠麸袋子,热尔维丝喝住他,叫他回来,说:

“放下袋子吧,就是这里。”

“哟!妈的!怎么不说清楚些呢!”他拍着自己的大腿,如梦初醒似的说,“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那位老的……”

热尔维丝脸庞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来巴祖热大叔抬来棺材竟认为是为她预备的!老头子继续表示出歉意和殷勤,并且寻找词语继续解释道:

“可不是嘛?昨天有人告诉我,说楼下有一位女人去世了。于是我就以为……要知道,干我们这个行当的,对于这件事,向来都是这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请别见怪,但是无论如何,我得恭贺您一声。迟些终归是好事;虽然活着并不见得有多少快乐。唉,真的,活着未见得多么美妙!”

她听着老人的话,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仿佛惧怕这扛尸老人用他那双满足死人气的大手把她也抓进棺材里去似的。她记起,她新婚酒宴后的夜里,在街上碰到她时说他认识的好多女人都想让他日后为她们收尸,女人们还对他感激不尽呢。哎!热尔维丝还不至于到此地步,想到此一股寒气像是穿透了她的脊梁。她的境遇是遭透了,但是她并不愿意这样早的离生活而去;她宁愿再挨几年饿,也不愿一死了之,人死是不会复生的。

“他喝糊涂了,”她用厌恶和恐惧的神情小声嘟囔着,“管理的人至少也不该派这些酒鬼来为人殓尸,我们可是出了不少钱呢。”

这时,那扛尸人变得蛮横无礼起来,他喃喃地嘲讽说。

“喂,我的小嫂子,下次再来时,我愿意为您效劳,说定了!只要给我打个招呼就行,我可是女人们的安魂人……另外,千万别诅咒您的巴祖热大叔,比您更尊贵的女人也都得由我抱进棺材,她们听任我摆布没有一声怨言,在黑暗中惬意地继续她们的睡眠。”

罗利欧听到吵嚷的声音,便跑过来,厉声地说:

“住嘴!巴祖热大叔!这种无礼的玩笑开不得。如果告发了您,您的饭碗就难保了……快从这里滚出去!您太不懂规矩了!”

扛尸人走了,然而大家仍然听得到他在街道上结结巴巴地说:

“规矩,什么是规矩!……世上原来就没有规矩……没有!……只有诚实才对!”

终于十点钟声响起,灵车却迟迟未到,店里已经来了许多邻居和朋友们,其中有玛蒂尼先生、“靴子”、戈德隆太太,还有洛蒙茹小姐。不时地总有男人或女人把头探出洞开的店门,看看那辆姗姗来迟的灵车是否出现。全家人都集中在店房的后面,与来宾一一握手。短暂的沉默时时被短促的低语声所阻断。厌倦和气恼的等待伴随着妇人们长裙的窸窸声响;罗利欧太太忘了带上她的手帕,罗拉太太找寻着刚刚借来的那本祈祷书。每一个进屋的人都看得到那小屋中央的床榻前,敞着盖的那副棺材;都用眼角度量一番那棺材的尺寸,没人能相信肥胖高大的古波妈妈能顺利地装进去。所有的人都相互张望着,眼神中交流着同一个疑问,只是未说出口罢了。忽然间,朝向街道的那扇门被人推开了。玛蒂尼先生进来,双手合十,用庄重而浑厚的声音向大家通报说:

“他们到了!”

来的仍然不是灵车,而是四个扛尸夫,他们一个挨一个鱼贯而入,脚步匆匆,脸色通红,他们都有一双僵硬而粗糙的脚夫式的大手,身穿因时日过久被棺材划出印痕和破口的黄黑色工衣。巴祖热大叔走在最前面,他虽然醉意未退,但却举止十分得体,原来到了正经干活儿的时候,他立刻会变成明白事理的人。他们一声不吭,稍稍低下头,早已用目光度量过了古波妈妈的身重,活计做得极快,只是打一个喷嚏的光景,可怜的古波妈妈已被包殓完毕。其中个子最矮小,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年轻扛尸夫早已把袋中的糠麸尽其倒进了棺材里,顺势摊开,并且揽了几下,像是要和面做面包似的。另一个瘦高个扛尸夫,脸上总带着几分滑稽的神色,他把一条被单盖在了糠麸上。随后,在一!二!三!的齐呼声中四人合力,两人搬头,两人搬脚,忽悠之间便抬起了尸体,用比翻一张油煎薄饼还快的速度放进了棺材。在近旁伸长了脖子观看的众人都以为是古波妈妈自己跳进了那棺材里。她溜进了这只大匣子,竟像是到了自己的家。哟!太挤了!简直太挤了,人们都能听得到她身体挤擦棺壁新木发出的吱吱声呢,她的身子填满了棺材的所有空间,真像一幅画嵌入镜框里一般。总之,她是进去了,这让参加葬礼的来宾们惊诧不已;那一定是昨晚她的身子缩小了些!此时四个扛尸夫站起身来等待着,那个斗鸡眼的矮个子把棺盖揭开,让丧家的人与死者做最后的告别;此时,巴祖热大叔已嘴里咬着钉子,预备好了手中的铁锤。于是古波和他的两个姐姐,以及热尔维丝和其他的葬礼参加者跪下吻别临行的妈妈,大滴的眼泪落下,滚热的泪珠落在死者僵硬冰冷的面颊上。一阵呜咽声骤起。棺盖砰然落下,巴祖热大叔姻熟的打包工般的技巧把根根铁钉钉入棺盖,每一枚只钉两下,便已严丝合缝;在这类似整修家具般的嘈杂声响中,已听不到哭泣的呜咽声。一切都终结了,该起棺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何苦这样排场!”当罗利欧太太看见灵车来到门前时对丈夫这样说。

那灵车惊动了全区的人。那卖熟肠的妇人招呼杂货店的伙计来看,那钟表匠走出店门站在便道上,邻居们倚在窗口望着,所有的人都在谈论那幅带边穗的白色横批。嗨!古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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