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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地下党-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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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要我亲自去认?”大哥问。

大哥逼着柯子炎去认人。吴春河号称会易容,会不断变换名字,人却肯定是那个人。无论吴春河变成什么样子,别人认不出来,柯子炎应当可以,他们俩关系非同一般。

“别的好办,这个人啊。”柯子炎为难。

眼下如果是别的嫌疑人,例如大姐钱金凤,甚至钱长官本人,一旦涉嫌共党,撞到柯特派员手上,不会有任何问题,该抓就抓,绝不容情。唯有吴春河此人让柯子炎很尴尬,推三推四,因为脸上挂不住。

大哥不容他推托,强调眼下吴春河是共党要犯,任何人徇私不得。他不把吴春河当妹夫,柯特派员也别把吴春河当故旧。

柯子炎问:“钱长官能否给我说个理由?”

从一开始他就表示过不解。钱长官紧盯吴春河不放,为什么呢?吴春河毕竟是钱金凤的丈夫,钱长官的亲妹夫,大义灭亲也不至于需要如此。钱长官口口声声说是“剿共”,是任务,只是这样吗?没有其他缘故?

“我跟他有一笔账要算。”大哥说。

这笔账就是大姐,大哥认为她横死山冈,宪兵是杀手,柯特派员是催命鬼,而吴春河是祸首,是吴春河把她引上了这条路。

“钱长官真是这么感觉?”

“不必问我感觉,”大哥说,“我要这个人。”

大哥让柯子炎再去认人,要是没有认出来,他会亲自去厦门核实,亲自去认,看看柯特派员是不是暗中徇私,放跑了重要嫌犯。

“钱长官要把我逼上梁山啊。”柯子炎说。

柯子炎去了水警大队,三百多个被扣人员集中在码头边一个旧库房里,特务押着他们排成长队,在库房外的空地上放风。放风者三三两两绕场而行,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有几个年轻人高声骂娘,对当局发泄不满。

“干他姆!郎毛警察乱关郎。”

这是骂“鸡巴毛”警察乱关人。柯子炎躲在吉普车上,一边认人,一边仔细倾听。马来客讲话骂娘都用闽南话,这不奇怪,那里许多华侨、华人老家都在闽南。

吴春河没在这些人里。

柯子炎带着他的人离开水警大队驻地。刚出大门,他又命令吉普车返回。

囚犯再次从他面前走过,其中有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子引起柯子炎注意。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个子不高,头发蓬乱,衣服邋里邋遢。柯子炎目不转睛,屏息静气,看着瘸子慢吞吞绕场走完一周。

“就是他。”柯子炎喘一口气,“带走。”

他认出了吴春河,但是始终躲在一旁,没打照面。

大哥简直料事如神,他断定吴春河在那里,居然真从那里把人抓住。得知吴春河落网,他说:“这就对了。”

他先不与吴春河见面,也不逼柯子炎去面对,审讯任务交给了师部军法处。

吴春河很难对付,几次过堂,软磨硬抗,要紧的话一句都没有。他声称自己只是普通华工,在马来亚橡胶园里干活,受朋友牵连,稀里糊涂被英国人捕住,驱逐出境。他不知道什么马共,更不知道中共。他也不知道“吴春河”或者“阿义”是谁,反正不是他。他不知道钱金凤,不知道吴亚明,不知道什么电台,不知道谁是他的上级。

军法官向大哥报告。大哥下令:“上刑。”

“嫌犯身体很弱。”

大哥让军法官狠打,不管是瘸是拐,打到讲真话为止。

柯子炎说:“以我了解,用刑只怕不管用。”

大哥说:“如果不管用,请柯特派员上。”

军法官没能撬开吴春河的嘴。

吴春河受刑那天,母亲和澳妹从厦门坐船赶到泉州,到了师部。母亲追问大哥:“春河死在哪里?”

大哥心知蹊跷:“母亲听到什么了?”

母亲所谓“死在哪里”是口头禅,她找大哥要的是活人。她怎么会到大哥这里找女婿?因为有人给家里送了一封信,从门缝塞进家门。母亲不识字,知道这封信很奇怪,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刻让人到学校找回澳妹。澳妹看了信,大吃一惊:信里说吴春河已经返回厦门,被特务抓了,送到大哥那里,让母亲赶紧想办法营救。

母亲带着澳妹立刻赶来。

大哥说:“阿姆上当了。”

他领着母亲和澳妹在师部兜圈,四层楼一一走过,办公室、休息室,每一间门都打开,供母亲检查,还看了军法处的禁闭室,有几个犯事的下级军官在里边关禁闭。

“阿姆仔细看,哪里有啊?”他问。

“为什么有人报信?”

大哥说报信的或者没搞清楚,或者就是搞鬼。母亲放心,大妹已经死了,看在她还有亚明的份上,要是吴春河到了他这里,哪怕真是“土共”,他也会手下留情。

母亲和澳妹被哄回厦门。

大哥追问柯子炎,柯子炎辩解自己与字条无关。吴春河以往对他有恩,现在却是他的敌人,即使他放过吴春河,共产党也不会放过他,他效忠党国,不会暗通敌人。

“那么是老天爷会写纸条?”

柯子炎立刻打电话了解,得知被关押的三百多南洋客已经全数释放,据说有人通过省里某位要员下的指令。南洋客里可能有马共,但是他们在马来亚的活动,厦门警察搞不清楚,也管不到那里去,因此没有理由死扣着不放。

“里头可能有吴春河的同伙,纸条可能是他们送的。”柯子炎分析。

大哥要柯子炎做好准备,军法官再没弄出东西,就让柯子炎上。当晚柯子炎派刘树木带行动组赶到惠安洛阳吴宅,用担架把吴春河的重病养母抬上车,拉到行动组驻地。

如果吴春河交给他,他需要一支能够撬开牙关的撬棒,吴春河年老体弱的养母用得上。血手毕竟是血手,时候一到,自当冷酷无情。

吴春河再次受刑,还是什么都不说。半夜里犯人被送回牢房,次日清晨发觉他已经猝死于牢中。军法官向大哥报告,犯人被押回牢房后,并未发现与可疑之人接触,没有进食,未发现服毒。这人的身体确实比较弱,看来英国人监狱的伙食很差。

吴春河以死逃脱。大哥白费工夫,一无所获,怒不可遏。

吴春河的养母又被刘树木送回吴家老宅。

其后不久,部队按照原定部署调防,移驻集美,扼厦门门户。柯子炎的行动组另有安排,不再与大哥的部队协同行动,他到师部向大哥辞行。

大哥说:“特派员的差事云遮雾罩,至今我还没弄明白。”

柯子炎不多说:“与钱长官后会有期。”

这年冬天,北方战局巨变,东北战场枪声平息,辽沈战役以国军驻东北部队被歼而结束,东北全境易手。解放军挥师入关,迅速包围北平天津,最终天津守军被歼,北平守军和平起义。华东战场上,解放军两支野战军联合发起淮海战役,决战获胜,国军在长江以北所剩主力被歼灭殆尽。

厦门岛内外军警一片惊恐。

大哥在他的兵营里办了两桌酒席,把母亲和澳妹接到集美,同来的还有颜俊杰。颜俊杰在台北、厦门间跑来跑去,这几日恰在厦门,住在鼓浪屿他们家的小洋楼里,大哥让他与母亲和澳妹一起过来。

那天大哥续弦,请的是喜酒。大哥再娶的老婆叫陈蕾,是师部卫生队队长,女医生,军官遗孀,其前夫两年多前于山东“剿共”前线阵亡。大哥在前妻朱畚箕过世后一直没有再娶,母亲屡屡催促,陈蕾跟他走到一起已经大半年,一直没有名分。此时江山飘摇,风风雨雨,他们忽然决定完婚,简单操办,大哥自称是与党国共赴时艰。

酒桌上,颜俊杰坐在澳妹身边。他触景伤情:“我想跟你大姐过这一天。”

澳妹劝他:“颜哥,人得往前走。”

澳妹不让他喝酒,也算是替大姐管他,多愁善感伤身体,酒喝多了也伤身体。

颜俊杰听从劝告,改饮白开水。

“颜哥什么时候回台湾?”澳妹问。

“跟我去吗?”

“好啊。”

颜俊杰笑:“我调一条船,咱们明天就走。”

这当然是开玩笑。

大哥在喜宴上喝了不少酒,来者不拒。颜俊杰感觉不对,悄悄问大哥怎么回事,不就是娶老婆吗?也不是第一次了,高兴成这样?

“难道不高兴?”大哥说,“我军节节胜利。”

“是共军节节胜利。”

“我不是老共吗?”大哥自嘲,“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官至红军连副。”

颜俊杰骂:“闭嘴。你喝多了。”

大哥完婚一个月后,有天上午接到命令,让他到厦门参加一个紧急军事会议,部署应变。大哥赶到厦门岛内,到了会议地点,守候在会场门厅处的一队宪兵忽然围上来,缴下他的佩枪。

大哥被秘密逮捕,押送台湾,罪名是“通共谋叛”,一并捕走的还有他妻子陈蕾。

他在受审时见到了柯子炎,两人果然后会有期。柯特派员奉命与大哥对证,指认谋逆,到了这个时候,大哥才知道自己是犯在该特务的手上。

他对柯子炎说:“事到如今,柯特派员不必云遮雾罩了。”

柯子炎说:“可以告诉你一点。”

柯子炎提起了“钱以未连线”。

台湾“二二八事变”之后,柯子炎被保密局从大陆调往台湾特务机构任职,主要任务是防范中共组织向岛内秘密渗透。特务机关在梳理旧案时注意到日据时期的共产党重犯钱以未,以及与钱相关的一些人物及联络,将其命名为“钱以未连线”。所谓“连线”即大陆与台湾之间的地下联系,“钱以未连线”是其中之一,由于渊源很长,层级较高,受到特务机构注意。柯子炎被委为特派员,负责相关行动,分别掌握福建的刘树木小组和台湾的另一组人,任务就是深挖并切断这一连线,整个行动直接向保密局行动处上峰报告。由于情况特别,行动从几个方面展开,其中一个重点是钱氏家人。行动处掌握了一个情报:闽南地下党从台湾弄到一部电台,负责在厦门接运电台者是“阿康”,据查本名钱世康,生于台湾,是钱以未的儿子。柯子炎因此过海追踪,试图以此突破,掌握该连线的具体情况。

大哥不禁发笑:“梦话啊。人死了,线还连着。”

“你不是说钱以未死而复生,还活着?”

“糊弄柯特派员而已,有可靠记载确认他死于1933年。”

“记载未必可靠。”

“难道他真的死而复生了?”

柯子炎提起一个人,不久前特务在同安一所乡下中学里击毙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坐着轮船从高雄跑到厦门,而后去了中学。中年人离台前已被监控,在厦门上岸后为刘树木小组密切跟踪。中年人被打死后,特务在他身上、包里和房间都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无法确证他从台湾跑到大陆是干什么。柯子炎亲自察看那具尸体,决定开膛查验,结果从死者的胃里翻出两样东西:一截纸条,一枚小印章。纸条为胃液腐蚀,上边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估计写的是接头地址和人员。印章有小指头般大小,中年人在逃命之际,居然还会把这一硬物吞下肚去,可见其异常重要。小印章上只有两个字:“觉醒”。

“别人未必认得,包括你们钱家人。我却知道是你父亲的手笔。”柯子炎说。

“难道是个暗号?”大哥问。

“大有深意。”柯子炎说。

大哥即嘲笑:“柯特派员编故事吧?”

柯子炎说此刻已经不需要编故事。这个印章显然是个接头物,中年人带着它从台湾过来,任务无疑是接头,不像地下人员间的常规接头,像是断线多年后的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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