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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烟雨一蓑-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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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孙队长,我大哥早就死了,这是村里李福成带回来的信。我嫂子也带着孩子改嫁了。再说,我们一直和大哥划清界限,怎么突然冒出我大哥还活着呢?真要是活着就好了!这些年大哥就是没死,也一直没收到他的信啊!”父亲急着争辩。

恰好朱功深进来了。

“孙队长,这我证明。李仕昌当年虽干国民党,但没干什么坏事,还积极抗日。我看这事就到此吧!”朱功深说。

“哎,老朱啊,你的思想意识怎这么狭隘啊,刚当上书记要好好提高啊!”孙业富说。“你的事情先这样,但要注意改造,提高思想。告诉王成才,安排他去挑大粪吧。好好改造!”

寒冷的冬天,矮小个头的父亲挥舞着大镢在刨生产一队的牲口粪池。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块,一镢下去,白花花的夹着黄不拉叽的粪四处飞扬,父亲头上冒着热气,不顾四飞的脏粪,没个口罩,偶尔溅到嘴上。然后装到小推车上,推到村南边的大粪场。最难闻的是挖学校的粪坑,屎尿混合在一起,带着冰凌碴子,似冻非冻,不小心就溅到身上。

一天,父亲从学校挑了一担尿,晃悠悠刚出校门口,路滑一脚没踩好,“哐啷”一下子,连人带桶倒在地上,父亲蹭得满手是尿,屁股上也满是尿。正当他拾起粪桶用担杖勾起准备走时,远处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口号声。

“打倒汉奸老曹鬼王二!”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四清运动万岁!”

“打倒四类分子!保护无产阶级专政!”“打倒小偷,保护集体财产!”

王成才头里领着一队学生,学生仰着红红的脸,憋足气,举着小拳头振臂呼喊,后面民兵连长李天曙和几个民兵端着钢枪押着老曹鬼、三麻子老婆、郑有德,还有李叶成、李瑞锋等几个干过国民党前科的。老曹鬼和三麻子老婆头上戴着一个用报纸糊的打着红色叉号的大纸帽子,走起路来,那帽子晃晃的,像是戴不住。那一道红叉格外显眼,像是犯人被判了死刑,等着青衣白皂小鬼来铁索领人。老曹鬼十多天折腾下来,被拉着不仅本村游街,还到邻村去参加联合斗争会。本来干瘪的身体已是枯槁,脸色蜡黄,没有血色,踽踽的毫无表情的被像流浪的癞皮狗一样牵着,可能一条腿打伤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没有大爷证明,老曹鬼怎么也交代不清楚,不知谁还竟然把当年如胭无奈勾引郑有德的事情给抖搂出来,郑有德老头子惨了,也跟着陪斗。

游行队伍中,如胭披头散发,两眼无神,昔日杨柳婀娜的腰身低弯着,像风吹低头的野芦苇,不知谁从路边河沟里捡了一双破烂布鞋,用绳子一穿,挂在如胭脖子上。如胭边走边自己打着耳光,嘴里喊着:“我是一只破鞋!我是一只破鞋!……”

三麻子老婆更倒霉,月黑风高夜去偷生产队垛在外面的玉米,被巡逻的民兵抓住了,如今哭丧着脸,低着头,满面灰色,头上的纸帽子与脖子上挂的嘀里嘟噜的一串玉米构成和谐的对比。边走边自己打着耳光,嘴里喊着:“我是小偷!我是小偷!……”

人群从父亲面前走过,老曹鬼木然地翻了翻呆滞干瘪的眼皮,看了看父亲,那眼皮都让人感觉没力气没兴趣翻动。

父亲回到家,找了块破布子擦拭着身上手上的秽尿。爷爷没有了,奶奶没有了,五叔去生产队出工还没回来,屋里冷凄凄的,父亲陡然涌起一股心酸。

游行结束了,如胭、三麻子老婆被放回家吃饭。老曹鬼看了看多年相依相伴的老婆,低声说:“你要坚持活下去啊,咱们还有孩子。”随后,文人小说下载老曹鬼被押往降媚山果园里的一处炮楼式的圆筒屋子里禁闭。屋内蚊子肆虐,特别是那些带花腿的黑黑个头的蚊子,不声不息冷不丁一口,就一个大疙瘩。有时,看押他的民兵王全有无聊之极就逼老曹鬼玩“飞大雁”'3',拿老曹鬼开心。

天色将黑,暮云四盖,如胭回到家,来不及休息,生火给老曹鬼煮了四个地瓜,用包袱包好,让儿子王群给他爹送去。

王群走到山下,被几个玩耍的小孩子看见了。“他大大是日本鬼子的汉奸。”一个说。

“他娘是破鞋,和人家相好,勾引人家。”另一个说。“不能去给汉奸送饭!”一个说。

几个孩子一拥而上,上去把王群的包袱抢过来,打开一看是地瓜,还带着热气。

“呸!汉奸老婆做的饭。”一个抖开包袱,远远地扔到沟里。王群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把一个打倒。

“好啊,你个汉奸儿子敢打人!”几个孩子一起冲上来,拳头齐下,群脚乱踢,王群像一只被群狼包围的羊羔,无处可逃,无处可藏,只能可怜巴巴地被狼宰吃。头上挨了一下子,眼冒金花,他赶紧用手护住脑袋,结果腹部被一拳捣下去,踉踉跄跄倒地。

不知多长时间,王群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只看见远处村庄里发出的幽幽的鬼火一样的灯光。他摸索着找到了包袱,地瓜也不要了,跌跌绊绊回到了家,一进门放声大哭。

“娘啊,在路上他们打我,骂我是汉奸儿子、破鞋儿子。地瓜也没送成,让他们给扔了。呜呜呜呜……”

如胭心酸地抱着儿子大哭。

“孩子,不要听他们瞎说,你大大和你娘不是那种人。”如胭呜咽着说。

降媚山果园内,民兵王全有打开门朝老曹鬼大喊:“王二,你老婆和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这么晚了打扰老子睡觉。”王全有打了个呵欠到一边撒尿去了。

“这么晚了,你们就别来了。”见到如胭和儿子,老曹鬼百感交集。

“本来早就来了,打发孩子来送,路上让几个混蛋孩子打了。”如胭哭着说。“别伤心了!没想到你跟了这些年,到头来,吃尽苦头,受尽凌辱,现在想一想,还真不如仕昌在战场上被打死,不连累家里。要和孩子好好活下去!实在不行,和孩子离开这里吧,这里呆不下去了。”老曹鬼用手替如胭擦去眼泪,感伤无限。

“还不行啊?快走!快走!老子要睡觉了。”王全有呵斥如胭。

“他大,趁热吃吧,好好休息。天冷,明天我再把家里那床被子拿来。”如胭擦了擦眼泪,起身把地瓜拿出来。老曹鬼疼爱地给如胭围上青蓝色的四方型围巾,把儿子的袄扣紧。

“好啊,老子正好饿了。”王全有看见熟地瓜,顺手拿了一个。“快走吧,明天还要到关前堡去接受批斗。”

如胭看着王全有这德行,想到了国民党监狱的狱警。这是如胭和老曹鬼最后一次见面。

下半夜忽悠悠地飘了一场小雪,没有耽误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蹦蹦跳跳地乘着恹恹慵慵而出的太阳四处觅食,一只野狗突然窜出,惊得麻雀“呼”地群飞而起。大地一片清冷,黄中带白,果园里苹果树上尚有片片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雪没有完全覆盖地面,有的地方裸露着干草,有的黑黑的石头兀然突出,背风的山坡仍敞着那褐色的胸膛晒着太阳。

村里已升起袅袅炊烟,如胭也早早起来了,看下了雪,盼望今天不用游街了。她用瓢捣了捣结着薄冰的水缸,舀出水来添到锅里,准备给丈夫烧玉米粥喝,在这大冷的天好暖暖身子。火舔着灶沿,慢腾腾地燃烧着,映着如胭那风韵犹存的脸庞,红红的。她添了把柴草,呱嗒呱嗒拉了几下风箱,火焰腾起来。

一切变化好快,连梦都来不及做。她从自己当风尘女子到偶遇王二而委身从良想起,本想过下半辈子平静生活,可老天爷没事找事,连个普通人家也不放过,非要掀起风波来。大炼钢铁,恨不得把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带铁的东西都捐献出来,总算闯过来了;食堂关门,饥饿难当,一家三口人把屋顶的高粱秸芯都剥掉吃光,也总算过来了。没想到人生就像闯关一样,到了四清这一关栽了跟头,20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又翻出来折腾得没完没了……

腾腾蒸汽掀起锅盖窜出,如胭猛然一悟,从沉思中醒来,用筷子搅了搅和好的玉米面子,下到锅里,空气里顿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玉米面的幽香。

“王二,起来了!今天下雪了,说不定你小子托老天爷福气不用游街了。”王全有从筒子屋旁边一间屋子出来,边唱着小曲边嘟囔着开门。

“妈呀!”王全有惊叫一声。

老曹鬼双脚飘荡,像秋千一样荡悠着。惨白的面庞,与外面的白雪相映一体,眼睛白翻圆瞪,向外凸出,发泄着对世道的无奈和悲愤,一条血红的舌头耷拉在下巴颏上,诉说着自己的怨恨和委屈。双臂下垂,手掌外翻作痛苦挣扎状,带着对生活向往的凄美不愿……一条破被单套在房内横梁上,凳子被踢翻在一边。

“砰砰!”民兵连长李天曙被山上两声枪响惊起,提起枪就向外跑,其他在家里的民兵也相继从家里赶出来。

如胭刚把玉米粥盛在碗里,准备去给老曹鬼送,仕光大爷一步闯进来拉着她就走。

“快走,到大队,王二出事了。”“怎么了?”如胭问。

“快走,他自杀了。”仕光大爷拖着如胭就跑。

“啪!”如胭刚盛好的玉米粥连碗掉到地上跌得粉碎,吓得在脚底下的小狗“哇”地尖叫着一溜烟跑出去。

村东乱坟岗子又堆起了一座新坟,高高的白白的招魂幡在寒风中飘晃着,哗啦啦作响像是要把这世界撕裂。坟的周围,只有干巴巴的果树,挺着瘦瘦的身子;荒芜的野草,直立着发出细微的风吹过的爆裂的声音;附近几棵槐树,暗黑色的树皮没有一丝生气,在凛冽的冬日白色的荒野里更显得凄凉;几只乌鸦在盘旋凄叫,天地一片寂寥。

仕光大爷铲起最后一锨土,抛在坟上,用力地拍打拍打,又挖了一大块带草的土块压在坟顶上,蹲在一边幽幽闷闷地吸烟。几个社员在收拾砌坟和抬尸体的工具。朱功深告诉仕光大爷,老曹鬼畏罪自杀,由生产队帮助处理后事,如胭就剩孤儿寡母,也别游街折腾了。

如胭和儿子王群身着重孝,摆上供品,点着烧纸,猎猎的火焰带着暗红色在旋风中拖着长长的尾巴飘向天空,像飞机飞过留下的烟痕。娘俩在坟前长跪不起。

烧纸的火焰引着了周围的干草,噼里啪拉,愤怒地燃烧!

冬日的早晨,仕光大爷领着社员刚刚上工。使狗河要改造,按工作队和朱功深的意见,要把原来“S”形河道改为直线形,老河道用于扩大芦苇面积,发展集体产业。红旗猎猎,六个生产队各自一段,干得热火朝天。冬日的使狗河没有了往日的咆哮,只有檀板轻敲,低斟浅唱,显得温顺驯服。随着河道的加深加宽,河水带着冰块缓缓地老实地随着新河段流淌。

“仕光,仕光,仕光大叔。”大队的通讯员李德青在工地喇叭的喊叫声中不得不大着嗓门喊着大爷。

“他们让你去大队一趟。”仕光大爷擦了擦带着泥巴的手,还以为是老曹鬼后事的问题。

“李仕光,你爷爷李孟久当年在安丘城为日本鬼子做事,你要交代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日本鬼子画画,宣传王道乐土,可是铁板一块的事实,你可要交代清楚。”孙业富大约两个月没回城了,胡子也不修理,翘翘的两撮在慢慢地扩大势力范围,好笑的像一堆没人理会乱长的野鸡毛草。

“孙队长啊,我爷爷那是被逼着啊!当年我爷爷不去,日本人就要强奸烧杀,他为了乡亲们,才无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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