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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偷影子的人-第12部分

小说: 偷影子的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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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可以解释,为什么某些夜里,急诊部会爆满痛苦的病人,而某些夜里,又平静得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过有鉴于我的疲惫,这样的待遇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苏菲来医院餐饮部和我会合时,我已经头枕着双臂、鼻子贴着桌子,累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用手肘推了推我,把我叫醒。
    “你睡着了?”
    “现在醒了。”我回答。
    “小病人的那对乡下人父母找到稀有的宝物啦——一只红棕色的小兔子,跟你要的完全一样。”
    “他们人呢?”
    “住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他们在等我的指示。我是儿科病房的见习医生,不是兽医,你要是能清楚告诉我下一步的计划,相信一定对我有很大帮助。”
    “打电话给他们,要他们到急诊部来,我会过去接应。”
    “凌晨三点的现在?”
    “你可曾看过总医生凌晨三点还在走廊散步?”
    苏菲从白袍口袋里翻出从不离身的小黑簿子,从中找寻旅馆的电话,我则朝急诊室的大门奔去。
    小病人的父母看起来一脸惊魂未定,大半夜被人吵醒,又被要求带着兔子来医院,他们受到的惊吓不亚于苏菲。那只小哺乳动物被藏在男孩妈妈的大衣口袋里。我让他们进来,向行政总管声称在外省的叔叔和婶婶刚好来城里看我,她对我们选这么奇怪的时间进行家庭会面也没多加质疑,毕竟要吓到在医院急诊部工作的人,这点小事还不算什么。
    我带着这对父母穿过走廊,小心翼翼地避开值班的护士。
    在途中,我向小男孩的妈妈解释了我希望她待会儿要做的事。走到儿科病房的楼层时,苏菲已经在等我们。
    “我请病房的护士帮我去餐饮部的自动售货机买杯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要快点,她很快就会回来。我最多能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苏菲宣告。
    男孩妈妈单独和我走进儿子的病房。她坐在床边,抚摸他的额头唤醒他。小男孩睁开眼睛看着妈妈,像在做梦一样。我坐在床的另一端。
    “我不想吵醒你,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我对他说。
    我告诉他,他们没有吃掉他的兔子,而且兔子没有死,它有了宝宝,这个小坏蛋离家出走是为了跟另一只母兔子再婚。有些爸爸就是会做出这种事。
    “你爸爸在走廊上,大半夜孤零零地等在这扇门后,因为他爱你胜过全世界,就像他爱你妈妈一样。现在,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你看!”
    男孩妈妈拿出口袋里的小兔子,放在儿子的床上,用手抓着它。男孩盯着这只小动物,他慢慢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妈妈把兔子交给他,关系就此建立。
    “这只小兔子没有人照顾,它需要你,如果你没有好起来,它就会跟着衰弱下去。所以,你必须开始吃东西,才能有力气照顾它。”
    我把妈妈留下来陪小男孩,再走到走廊,请爸爸进去加入他们。我衷心期盼我的计划会奏效。这个看起来一脸粗暴的男人突然一把将我抱住,紧紧拥着我。在那短短的瞬间,我多么希望变成那个找回爸爸的小男孩。
    三天后,我一到医院,就在抽屉里发现一张字条,是主任的秘书留的——要我立刻到主任办公室去。这样的召见对我而言还是头一遭,我匆匆留了几个字给苏菲。值班护士在三〇二号病房的床上发现了兔毛,小男孩被一杯果汁和谷片收买,出卖了我们。
    苏菲虽然向护士解释了一切,而且还以结果论来恳求护士对这帖见效的药方保持沉默。可惜就是有些人老爱墨守成规,没有偶尔打破规范的智慧。规则能让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安心,这实在很蠢!
    反正我当年都已经能从雪佛太太周而复始的处罚中幸存下来,六年的学习生涯一共被处罚了六十二次,也就是每四周就有一个周六被罚,我在这家医院一周工作九十六小时,他们还能处罚我什么?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去办公室见费斯汀教授,这位大人物已经确认今天早上会带着两名助理来查房,而我隶属在跟随他查房的学生群里。当我们走进三〇二病房时,苏菲一脸惊恐。
    费斯汀查阅了挂在床尾的病历,伴随着翻阅声的是一连串沉重的死寂。
    “所以这就是今早突然恢复胃口的小男孩,真是可喜可贺的消息,不是吗?”他向大家说。
    精神科医生急忙吹嘘多日来实行的疗程有多大的疗效。
    “那你呢?”费斯汀转向我,“对于他突然痊愈,你没有任何解释吗?”
    “一点儿都没有,教授。”我低头回答。
    “你确定?”他坚持。
    “我还没时间研究这名患者的病历,我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待在急诊部……”
    “那么我们得总结为,是精神科团队优异地执行了此次任务,并且把功劳都归于他们咯?”他打断我问道。
    “我想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
    费斯汀把病历挂回床尾,俯身靠向小男孩。苏菲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气疯了。老教授摸摸男孩的头发:“孩子,我很高兴你好多了,我们会渐进地让你恢复饮食,同时,如果一切OK,几天后我们就会拔除你手臂上的针头,让你出院回家。”
    查房依例是一间病房接着一间病房,查到楼层尽头时,学生就会解散,各自回到负责的岗位。
    费斯汀在我想开溜时叫住了我。
    “过来一下,年轻人!”他对我说。
    苏菲朝我们走来,介入我们之间。
    “老师,我为所有发生的事负全责,都是我的错。”她说。
    “我不想谈论你所指的错误,小姐,同时我建议你闭嘴。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吧,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苏菲没等他说第二次,就抛下我孤单地面对教授。
    “年轻人,规则,是用来让你们学会经验而不至于误杀死太多病人,而经验值则是让你们拿来打破规则的。我不追究你究竟如何造就这个小奇迹,也不管你是从哪儿找出的蛛丝马迹。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释放最大的善意向我解释,我会很高兴,我只要求你给我重要的线索就好。不过不是今天,否则我就得处分你,而在我们这行,我属于结果论那一派。在这期间,你也该在实习医生国考时考虑小儿科。当我们很善于某件事时,浪费天分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说完这些话,老教授没有跟我道别就转身离开了。
    值班结束,我忧心忡忡地回家。整个白天和黑夜,我都感到一股沉甸甸的不安,但又无法找出这股不安所为何来。
    地狱的一周,急诊部人满为患,我的上班时间习惯性延长为二十四小时。
    星期六早上我跟苏菲见面,黑眼圈重到前所未有。
    我们约在一个公园,在孩子让模型小人航行的水池前见面。
    一到那里,她就交给我一只装满蛋、咸菜和罐头肉酱的篮子。
    “拿着,”她对我说,“这是那家人送的,他们昨天把篮子放在医院给你,但你已经离开了,所以托我转交。”
    “你保证这罐肉酱不是兔肉!”
    “当然不是,是猪肉啦。蛋也都是新鲜的。你要是今晚来我家,我就煎蛋卷给你吃。”
    “你的病人还好吗?”
    “他一天比一天有起色,应该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我往后倒向椅子,把手枕在颈后,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苏菲问我,“三个心理医生用尽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口,而你才跟他在花园相处不到几分钟,就成功……”
    我实在太累了,累得无法给出她会想听的合理解释。苏菲是个理性的人,但这正是她在跟我谈话的此刻,我最缺乏的东西。在我来不及深思前,话语就从我口中溜了出来,仿佛一股力量推动着我,促使我大声说出我一直不敢承认(甚至包括对自己承认)的事。
    “小男孩什么也没告诉我,是他的影子向我吐露了他的痛苦。”
    突然间,我从苏菲眼中认出抱歉的眼神,妈妈曾在阁楼中对我投射的眼神。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
    “不是学业阻止我俩建立真正的关系,”她说,双唇颤抖着,“时间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你不够信任我。”
    “也许这正是信任度的问题,否则的话,你应该相信我说的。”我回答。
    苏菲走了。我顿了好几秒,直到听到内心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呐喊着我是白痴。于是我狂奔,追在她身后,一把抓住她。
    “我只是比较幸运,就这样。我问对了问题,我向他吐露自己的童年,问他是否失去过一个朋友,我让他谈论他的父母,从中引导出那只公兔的故事。总之,差别就在谈话的方式……这只是运气问题,我完全没有从中感受到光荣。你为什么要执著在这一点的重要性上,他正逐渐康复,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在这小子的床边陪了无数小时,从来没听到他发出一丝声音。而你,你竟然想让我相信,你在几分钟内就能成功地让他对你述说人生?”
    我从未见过苏菲这么生气。
    我将她拥入怀中,而我没有留意的是,这个动作让我的影子交叠上了她的。
    “我根本没有天分,我什么都做不好,教授们不断向我重复这一点。我既不是爸爸梦想中的女儿(不,应该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又不够漂亮,身材太干瘪(或太胖,针对不同年龄层的标准而异),算是好学生但离优秀的标准很远……我从来不曾记得从爸爸口里听过一句赞美,在他眼中,我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美好的。”
    苏菲的影子喃喃向我诉说着秘密,让我觉得和她更亲密。我握住她的手。
    “跟我来,我要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苏菲任由我把她带到白杨树旁,我们双双躺在草地上。在摇曳的树影下,气温微微偏凉。
    “我爸爸在一个周六早上离开家,那天我正从学校做完劳动服务回家,因为开学第一个星期就被老师处罚。爸爸在厨房等我,告诉我他要走了。整段童年里,我都在责备自己,因为我没有成为一个够好的儿子、一个让爸爸愿意为我留在家里的儿子,我花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搜肠刮肚找出所有我可能犯过的错,想从其中找出我究竟是哪里让爸爸失望。我不停告诉自己,如果我是个优秀的孩子、一个能让爸爸骄傲的孩子,或许他就不会离开我了。我知道他爱上我妈妈以外的女人,但我必须为他在家中缺席扛下责任,因为痛楚是对抗害怕遗忘他的脸孔的唯一方式,也是让我记得他存在过的唯一方式,更是让我觉得,我和班上的同学一样,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爸爸。”
    “为什么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
    “你希望我们能互相信任,不是吗?这种一遇到情况失控就恐慌、一觉得失败就孤立自己的方式……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不是只有言语能让人听懂他人无法说出口的话。你的小病人极度孤独,再放任他日渐衰弱下去,他会变成自己的影子。正是他的悲伤,指引我走进他的心房。”
    苏菲垂下目光。
    “我跟我爸爸之间总是有些冲突。”她坦言。
    我没有回答,苏菲抬起头看着我,我们沉默了片刻。我听着头上的莺啼,仿佛唱出对我的责备,怪我没有把该坦白的话说完,于是我鼓起勇气:“我多么想跟我爸爸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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