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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伤心咖啡店之歌-第13部分

小说: 伤心咖啡店之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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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看来,那是因为你确实知道你不想做什么。” 
  这个说法倒像是当头棒喝。海安的面容焕发着沉静的神采,马蒂几乎觉得她看到了一颗宽阔的心。喝下了小叶送上来的第三杯酒,她才发现小叶不知何时坐在她的身旁。 
  “你知道吗,海安?与你谈话之前,我几乎要以为你是个那种在台北东区可以见到的,前卫又颓废的朋克族了,跟你谈话后我更好奇。你平常做什么呢?”   
  《伤心咖啡店之歌》08(5)   
  “你指的是工作与身份?我没有工作。” 
  “听他乱讲!”小叶不同意了,“岢大哥在股市里有好几千万的股票,每次进号子,坐的都是贵宾室。” 
  “那并不是工作,小叶,不是吗?我还是没有工作,但那又怎样?” 
  “那……那……”马蒂想着措辞。对呀,那又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那没有建设性,作为一个人,我的存在对社会没有建设性。是吗?” 
  马蒂思考着,没有工作的人对社会没有建设性,但是对社会没有建设性,那又怎样?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什么才叫工作。”海安接着说,“人们一般能认可的工作,是既有的归类下的产物,要有身份,有名衔,有收入,最好有清楚的作息周期,具体的产出或成绩,然后人家才认为你是一个有工作的人,才认可你的生活。我们都被社会机器——” 
  “异化了?”马蒂接口。 
  “对,马蒂,异化了,变成先有工作,有身份,然后才有人。” 
  “这令我困惑,”马蒂说,“我自认为不是个懒人,可是在人前我非常颓废。有一阵子我拼命地读诗,可是不会有人认为那是工作,好像单单清楚的自觉对世界并不构成贡献。” 
  “嗯。有点意思了。”海安的微笑带有鼓励的意味。 
  “所以我才那么茫然。我觉得非常不自由,因为我对我的生命的支配权这么少。我刚刚找到一个新工作,那没有令我更快乐,可是我没有选择。我想是我的能力不够,连养活自己都够吃力了,却还想要得更多。有时候我颓废得想做一个一无所有,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流浪汉,可是我知道那不可能,我连想静静地躲在家里,都得编出一个对别人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是因你们都忘了你们与社会互为生存的关系。”吉儿捂住话筒,插嘴了,“人的自觉,对生命意义的追求当然都重要,但是不要忘了,我们都活在社会中,当然社会对我们有一定的规范压力。你要追寻自我,Fine,但是不要同时变成社会的废人,垃圾!” 
  “那又怎样?”海安说,他的语气带着调侃。 
  “受不了!”吉儿转头对话筒说,“你等着,我再Call你。” 
  吉儿挂断了手机,高声说:“你们的论调有严重的自我主义问题。要知道极端的自我主义是最颓废的。你们的生命被社会滋养,却不愿意对社会做任何回报,还妈的侈言你们灵魂中的清晰就是对社会最大的回报。要做什么样的人当然随你的便,但是在享有你们的极端自我时,不要忘记你们的自我得来自别人的自律。没有别人对社会的建设性,你们连颓废的分都没有!自由的前提是群体足够的自律,融入社会伦理的生命!” 
  “作为一个康德的信徒,你的论点很透彻。”海安说,“你的意思是没有社会存在在先,就没有灌输到我们身上的知识、文化、文明教养,造成我们足够的自觉,自觉到没有自由的痛苦。没错,如果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动物一样的自由,而是在理性上施展自我的自由,那么社会的存在在自由之前。可是我们在谈论的是兼具理性与兽性的自由。既然说到人与社会互为生存的关系,你就不能否认这种自我主义中颓废的积极性。没有自我主义,甚至没有寂静主义,那么这个社会就真的沉闷沉寂了,在这样的世界里,连只知道自律的人都要无聊得跳楼。” 
  “强词夺理!海安你只肯说不肯听。没时间跟你作无谓的辩争,我还有一大堆要命的工作要做,而且是对人类前途有真正意义的工作!” 
  “我们让我们的新朋友困惑了,跟你辩论不如去跳舞。” 
  海安真的去跳舞了。在吧台前的小舞池上,海安一个人独舞。 
  马蒂留在坐位上,因为酒醉摇摆着,跟跳舞差不多。海安与吉儿的辩论中的社会学名词部分,她虽然熟悉,但她却没有这种畅然运用、便给表白的能力。她很羡慕。 
  “我厉害吧?”小叶跳回马蒂身边的坐位,马蒂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他喜孜孜地说:“每次岢大哥跟吉儿吵起来,只有我知道怎么收场,就是放这首音乐。” 
  聚光灯下,海安跳一个人独舞。那真是马蒂有生以来最赏心悦目的景象。如果能把人的注视像麦穗一样地收割起来,那么此刻在伤心咖啡店里是个疯狂的大丰收,丰收后还随之有酒池肉林中最纵情的牺牲祭奠。女客们的最深藏的欲念随着海安的躯体摇摆,Daryl Hall & John Oates的经典名作:Out of Touch,在海安的舞姿中,真的让所有的人挣脱了身体上的拘束,只剩下强烈节奏中的摇摆、摇摆、摇摆。 
  “妈的,海安每天多跳几场,我们就真的发了!”吉儿说。 
  “这些客人,她们怎么不去和海安跳舞呢?”马蒂大着舌头问。 
  “岢大哥不太答理客人的,她们都知道。”小叶说。 
  “废人一个!”吉儿说,她拿出手机拨电话,干脆走出伤心咖啡店,在外面打电话。 
  “我的天,海安跳得真美!”马蒂由衷地赞叹。 
  “你不知道,吉儿才厉害,”小叶说,“她以前是舞蹈家,后来才不跳的。” 
  马蒂这辈子最不可能扮演的角色之一就是舞蹈家。但此时她也放开了,随着超强喇叭放送来的音乐逸进一个自由的境界。事实上,连最拘谨的女客都比马蒂还要放纵,伤心咖啡店里,只见人人各随自己的韵律,在狭窄的坐位间舞蹈摆荡,大胆一点的,就到舞池边扭摆着她们青春美好的躯体。但所有的青春美好的总和,都不如海安一人的舞姿,马蒂的醉眼不能离开强烈闪光灯下,海安自由舞摆的美好胴体。青春鸟,在她的醉眼中,看到了一只熊熊炽焰中的青春之鸟。   
  《伤心咖啡店之歌》08(6)   
  砰一声,马蒂仆倒在桌面上,她听到自己的前额与桌子的巨大撞击声,并因此吓了一跳。很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疼。就这样趴着,她开始觉得反胃。强烈的舞曲沉寂下来了,现在变成很柔软飘忽的旋律,其中还有像戈利果圣诗一样的轻轻吟唱声。这音乐马蒂就很熟悉了,Enigma的River of Belief,她向来非常喜欢的曲子,每一听及就好像打开了心灵,与天地最幽冥深邃之处交会,并互放光亮……“真正的天籁之音!”她自言自语。 
  小叶扳起了马蒂,以一块冰毛巾覆在她的额前,又拿起马蒂的右手压在毛巾上。 
  “自己压着。”小叶说。 
  “谢谢你呀,小叶你真好。”马蒂说,不能抑制自己像傻瓜一样的笑容。她看了看左右,客人们都冷静多了,啜饮着她们的饮料。原来这咖啡店到了夜里就成了酒吧。 
  马蒂看了一圈,才发现海安不见了,小叶坐在她身边抱着猫,吉儿则已回座,又埋首资料堆中。 
  “嗨吉儿你回来了。听说你是舞蹈家喔。” 
  吉儿重重放下她的笔,俯首静了几秒,才抬头看着马蒂:“谁说的?舞蹈家这三个字不懂就奉劝你不要乱用。” 
  “你不要理吉儿,”小叶忙打圆场,“她就是这样,岢大哥说她是刺猬。” 
  “对,我就是要刺,”吉儿气势汹汹对着马蒂说,“我要刺得你多活出些自觉来,不要以为自己读了几首诗就多么超脱了,像活在梦中一样。生命在实践,不在梦游,你懂吗?我最恨的就是像你这种睁着眼睛像少女漫画一样,唯美得忘记了现实的人。你为什么不回家去读你的禾林小说?” 
  “我?”马蒂非常委屈,她觉得吉儿误解她了,但又没有勇气反唇相讥。马蒂虽然醉得脑中一片混沌,不过这点自知之明倒还是有的,她知道即使在清醒的情况之下,她在言辞上也不是吉儿的对手。 
  伤心咖啡店外响起一声尖锐的喇叭,那是海安,他跨骑在一辆重型机车上,引擎轰隆隆地咆哮着,海安的背后坐着一个男孩,他正背转过去看着街的另一边,马蒂看不到他的面孔,只见这男孩的背影和海安一般颀长高大。 
  海安催足了马力,回转过车头呼啸而去。在转车的一瞬间,马蒂看见了那男孩的面容,是个外国人,很年轻,大约二十五岁上下。男孩的长相非常干净俊朗,他回眸望着伤心咖啡店,但那深邃安静的眼神又似乎什么都不看。 
  小叶抱着猫站在玻璃门后,目送他们离去,门外的店招灯光将他镶了一身的蓝。小叶轻轻抚弄着猫。马蒂以手撑着额头,睡着了。直到小叶摇醒了她。马蒂花了十五秒钟,才看清手表上指着十二点半。 
  “马蒂,我们要打烊了。你怎么回去?”小叶问。 
  “坐计程车吧。” 
  “那么醉,怎么坐啊?”吉儿很不耐烦地说,她正收拾着她的资料。 
  “没有关系,你们不要担心我。”马蒂站起身,试着不让自己的姿势太过歪斜。 
  “你住哪里?”吉儿问。 
  “木栅。” 
  “还算顺路。我送你回去。”吉儿背起背包,一手支撑着马蒂的臂膀,拖她走了出去。 
  在吉儿的车中,马蒂的恶心感越来越强。所幸她今天没吃晚饭,不然很可能随时就吐在车上了。吉儿的车速非常快,还偏好轻快的急转弯。一路上,吉儿不停地在听一卷市“议会”质询录音带,内容似乎与台北市郊一笔土地重划问题有关。 
  带子的内容对马蒂来说很沉闷,两个人都非常静默。吉儿专心听着带子,还不时拿笔在拍纸簿上记下一些东西。她笔记的时候,另一手同时开着车,一点也没有减低车速。 
  “你常这样开车吗?不怕危险哪?”马蒂试着划破沉默。 
  “没问题。”吉儿简短地说。 
  “吉儿,你为什么讨厌我?” 
  吉儿看了马蒂一眼,她索性把车子停了下来。 
  “我是讨厌你。”吉儿说,“我讨厌所有围绕在海安身边的女人。” 
  吉儿停掉录音带,摇开车窗,点了一支烟。 
  “为什么呢?”此时马蒂体内的酒精量,正好挥发到镇定神经的程度。醉意过去了,她的思考反而比平时冷静清楚。 
  “因为你们大多是笨蛋。”吉儿说。奇怪的是,这么重的话之下,她的语气却是不协调的轻柔。她说:“你们都陷入了一种要命的偶像崇拜。你们看见了海安的美,海安的不平凡,简直像是美梦成真一样,于是你们就甘愿矮化自己做海安的崇拜者,逐渐向往、认同他的价值观。要知道海安跟我们不一样,他是天之骄子,生来就富有、强健、智慧过人,所以他有本钱颓废,有本钱做一个跟社会大众反其道而行的自由的人。这种人是世界的点缀,我承认是美丽的点缀,可是我要谢谢老天,这种人非常稀少,因为他们同时撩起人的梦想又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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