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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约翰·克利斯朵夫-第83部分

小说: 约翰·克利斯朵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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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他一句没念完又噗哧笑了出来,坐在母亲床脚下喘气;烛光在他手里摇晃。这时鲁
意莎才放了心,好意的嘀咕道:
    “什么事呀?什么事呀?还不睡觉去!可怜的孩子,难道你真的发疯了吗?”
    他照旧疯疯癫癫的说:“你得听听这个!”
    他说着坐在她床头,把那出戏从头再念起来。他仿佛看到了高丽纳,听到她那种夸
张的声调。鲁意莎拦着他,嚷着:
    “去罢!去罢!你要着凉了。讨厌!让我睡觉!”
    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念着,装着浮夸的声音,舞动着手臂,把自己笑倒了,他问母亲
是不是妙极。鲁意莎翻过身去钻在被窝里,掩着耳朵说:
    “别跟我起腻!”
    可是听到他笑,她也暗暗的笑了。终于她不作声了。克利斯朵夫念完了一幕,再三
追问她意见而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俯下身子一看,原来她已经睡熟了。于是他微微笑着,
吻了吻她的头发,悄悄的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他又回到莱哈脱家去找书。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他吞了下去。他多么想爱
那个高丽纳与无名女郎的国家,他心中那么丰富的热情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便是第二流
的作品,也有片言只语使他呼吸到自由的气息。他还加以夸张,尤其在满口赞成他的莱
哈脱太太前面。她虽是毫无知识,也故意要把法国文化跟德国文化作对比,拿法国来压
倒德国,一边是气气丈夫,一边因为在这个小城里闷死了,借此发发牢骚。
    莱哈脱听了大为不平。他除掉本行的学科以外,其余的知识只限于在学校里得来的
一些。在他看来,法国人在实际事务上很聪明,很灵巧,很和气,会说话,但不免轻佻,
好生气,傲慢,一点都不严肃,没有强烈的感情,谈不到真诚,——那是一个没有音乐,
没有哲学,没有诗歌(除掉布瓦洛,贝朗瑞,高贝以外)的民族,是一个虚浮,轻狂,
夸大,淫猥的民族。他觉得贬斥拉丁民族不道德的字眼简直不够用;因为没有更适当的
名词,他便老是提到轻佻两个字,这在他的嘴里,象在大多数德国人嘴里一样,有种特
别不好的意思。临了他又搬出颂扬德国民族的老调,——说德国人是道德的民族(据赫
尔德说,这就是跟别的民族大不相同的地方),——忠实的民族(其中包括真诚、忠实、
义气、正直等等的意思),——卓越的民族(象费希特说的),——还有德国人的力,
那是一切正义一切真理的象征,——德国人的思想,——德国人的豪爽,——德国人的
语言,世界上唯一有特色的语言,和种族一样保持得那么纯粹的,——德国的女子,德
国的美酒,德国的歌曲,〃德国,德国,在全世界德国都是高于一切!”
    克利斯朵夫表示不服。莱哈脱太太跟着哄笑。他们三个一起直着嗓子大叫大嚷,但
还是很投机,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是真正的德国人。
    克利斯朵夫常常到这对新朋友家里去谈天,吃饭,和他们一起散步。丽丽?莱哈脱
很宠他,替他做些很好的饭菜,很高兴能借此机会满足一下她自己的食欲。她在感情方
面和烹调方面都体贴得不得了。庆祝克利斯朵夫生日的时候,她特意做了一块蛋糕,四
周插着二十支蜡烛,中央用糖浇成一个希腊装束的肖像,手里抱着一束花,代表伊芙琴
尼亚。克利斯朵夫虽然嘴里反对德国人,骨子里是十足地道的德国人,对她那股真情的
不大高雅的表现大为感动。
    至诚的莱哈脱夫妇还会想出更细腻的方法来证明他们的友情。只认识几个音符的莱
哈脱,听了太太的主意,买了克利斯朵夫的二十本歌集,——(这是那出版家卖出的第
一批货),——分送给他各地教育界方面的熟人;他又教人寄了一部分给来比锡和柏林
两地的书铺,那是他为了编教科书而有往来的。这种瞒着克利斯朵夫所做的又动人又笨
拙的推销工作,暂时也并没一点儿效果。分散出去的歌集似乎不容易打出路来:没有一
个人提到它。莱哈脱夫妇眼看社会这样冷淡非常伤心,觉得幸而没有把他们的举动告诉
克利斯朵夫;否则非但不能使他安慰,反而要加增他的痛苦。可是实际上什么都不会白
费的,人生就不少这样的例子;任何努力决不落空。可能多少年的杳无音讯;忽然有一
天你会发觉你的思想已经有了影响。克利斯朵夫的歌集就是这样的迈着小步,踏进了少
数人士的心坎,他们孤零零的待在内地,或是因为胆小,或是因为打不起精神而没有对
他说出他们的感想。
    只有一个人写信给他。在莱哈脱把集子寄出了三个月以后,克利斯朵夫收到一封挺
客气的,热烈的,表示写的人非常感动的信,用的是老式的体裁,发信的地方是图林根
邦的一个小城,署名是大学教授兼音乐导师彼得?苏兹博士。
    那真使克利斯朵夫愉快极了,但他在莱哈脱家把搁在口袋里忘了好几天的信拆开来
的时候,莱哈脱夫妇比他更愉快。他们一同看信。莱哈脱夫妇彼此丢着眼色,克利斯朵
夫并没注意。他当时满面春风,可是莱哈脱发见他把信念到一半忽而沉下脸来,停住了。
    “嗯,干吗你不念下去了?〃他问克利斯朵夫。
    克利斯朵夫把信望桌上一扔,愤愤的说:“嘿!岂有此理!”
    “怎么啦?”
    “你去看吧!”
    他背对着桌子,站在一边生气了。
    莱哈脱和太太一起念着,看来看去全是些佩服到五体投地的话。
    “怎么回事?我看不出呀”
    “你看不出?你看不出?〃克利斯朵夫嚷着,拿起信来送到他眼前,〃难道你不
识字吗?你没看出他也是个勃拉姆斯党吗?”
    莱哈脱这才注意到:那位音乐导师的信里有一句话把克利斯朵夫的歌比之于勃拉姆
斯的歌。克利斯朵夫叹道:
    “嘿!朋友!我终算找到了一个朋友可是刚找到就失掉了!”
    人家把他跟勃拉姆斯相比,他气死了。以他的脾气,他竟会马上写一封莽撞的复信
去;最多在考虑之下,以为置之不理是最世故最客气的办法了。幸而莱哈脱一边笑他的
生气,一边拦着他,不让他再胡闹。他们劝他写一封道谢的信。但这封信因为是不乐意
写的,所以很冷淡很勉强。彼得?苏兹的热心可并不因之动摇,又写了两三封非常亲热
的信来。克利斯朵夫对书翰一道素来不大高明;虽然感于对方的真诚而有点儿回心转意,
他还是让他们的通信中断了。结果苏兹也没消息了。克利斯朵夫也忘了这件事。
    现在他每天都看到莱哈脱夫妇,往往一天还看到好几次。晚上,他们差不多老在一
起。孤独了一天之后,他生理上需要说些话,把心里想到的一起倒出来,不管人家懂不
懂,也需要嘻嘻哈哈笑一阵,不问笑得有理无理,他需要发泄,需要松动一下。
    他弄点音乐给他们听:因为没有别的方法对他们表示感激,便几小时的坐在钢琴前
面弹奏。莱哈脱太太完全不懂音乐,好不容易的压着自己,才不至于打呵欠;但因为她
喜欢克利斯朵夫,也就装做很有兴趣。莱哈脱虽然并不更懂,可对于某些音乐有种生理
上的反应;那时他会受到剧烈的感动,甚至于眼泪都冒上来;他自己认为这种表示简直
是胡闹。别的时候,可就毫无影响:他只听见一起喧闹的声音。一般而论,他为之感动
的往往是作品中最平凡的部分,最无意义的段落。夫妻俩自命为了解克利斯朵夫;克利
斯朵夫也很愿意这么相信。当然他常常存着俏皮的心跟他们开玩笑,弹些毫无价值的杂
曲,教他们以为是他作的。等到他们大捧特捧的称赞完了,他才说出他的恶作剧。于是
他们提防了;从此以后,只要他用着莫测高深的神气奏一个曲子,他们就疑心他又来捣
鬼,便尽量加以批评。克利斯朵夫听任他们说,附和他们,说这种音乐的确不值一文,
随后忽然哈哈大笑:
    “哎,混蛋!你们说得一点不错!这是我作的呀!”
    他因为耍弄了他们而乐死了。莱哈脱太太有点儿生气,过来把他轻轻的打一下;但
他那种天真的傻笑使他们也跟着笑起来。他们决不以为自己是不会错的。既然左也不是,
右也不是,他们就决定以后丽丽?莱哈脱永远管批评,她的丈夫永远管恭维:这样,他
们可以有把握两人之中必有一个能合乎克利斯朵夫的意思了。
    在他们眼里,克利斯朵夫的可爱倒并不在于他是音乐家,而是因为他忠厚老实,有
点疯癫,可是诚恳,有朝气。人家说他的坏话反而增加他们对他的好感:他们象他一样
给小城里的空气闪得发慌,也象他一样的直爽,凡事要凭自己的头脑判断,所以他们拿
他看做一个不懂世故的大孩子,吃了坦白的亏。
    克利斯朵夫对两位新朋友并不抱什么幻想;他想到他们不了解——永远不能了解自
己最深刻的一方面,觉得不胜怅惘。但他缺乏友谊而极需要友谊,所以他们能多少喜欢
他已经使他感激不尽了。最近一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再苛求。要是在两年以前,他决没
有这种耐性。他想起对待可厌而善良的于莱一家多么严厉,不禁又后悔又好笑。哦!他
尽然学乖了!他叹了口气,心里对自己说:“可是能有多久呢?〃想到这个,他笑了
笑,同时也觉得安慰了。
    他多希望能有个朋友,一个懂得他而和他心心相印的朋友;可是他虽然年轻,对于
社会已经有相当的经验,知道这种心愿是最不容易实现的,而他亦不能希求比以前的真
正的艺术家更幸福。这一类的人的历史,他已经知道了一点。莱哈脱的藏书中,有一部
分使他认识了十七世纪德国音乐家的艰苦的经历。那时战乱频仍,疫疠流行,家破国亡,
整个民族受着异族的蹂躏,心灰意懒,既没有奋斗的勇气,对任何东西也没有兴趣,只
希望早死以求安息;在这样的环境中,①伟大的心灵——特别是英勇的许茨,——始终
不懈的趱奔②着他的前程。克利斯朵夫想道:“看了这种榜样,谁还有抱怨的权利?他
们没有群众,没有前途,只为了自己和上帝而写作。今天写的明天也许就会毁掉,可是
他们继续写着;他们并不丧气,什么都不能动摇他们乐天的心情。他们只要能歌唱就满
足了,只要能活着,能挣口苦饭,能把他们的思想在艺术上表现出来,找到两三个既不
是艺术家,也不能了解他们的老实人真心的爱他们:除此以外对人生也就不再要求什么。
——而他克利斯朵夫,怎么敢比他们更苛求呢?人生有个最低限度的幸福可以希冀,但
谁也没权利存什么奢望:你想多要一点幸福,就得由你自个儿去创造,可不能向人家要
求。”    
  ①十七世纪正是三十年战争(1618—1648)的时代,日耳曼各邦的政治情形极为混乱
    ②许茨(1585—1672)在音乐史上被称为德国音乐的始祖
 
    想到这些,他心平气和了,更喜欢那对老实的莱哈脱夫妇了。他万万没想到连这点
儿最后的友情也得被人剥夺。
    他没想到内地人的恶毒。他们的仇恨,因为是没有目标的,所以更消不掉。真有名
目的仇恨,一朝达到了目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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