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出书版) 作者:尘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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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盈着药香,明黄的纱帘後,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半躺在床上。
宁简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床上的人开了口:「是宁简吧?过来。」
声音苍老而虚弱,已经完全没有宁简记忆中的威严。
他走了过去,掀起纱帘,就看到床上躺着的老人。
五、六十岁的人,七、八十岁的模样,脸上没有什麽血色,半合着眼,呼吸低缓,好像随时都会停止。听到他靠近时,才微微挑起眼看他,露出很淡的、生硬的笑容来。
宁简犹豫了一下,便在床边跪了下去,低唤了一声:「父王。」
老人脸上的笑容就分明了起来。
宁简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麽了,他也不知道父亲把自己叫来,要说些什麽。彼此沈默了一阵,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
「我依照约定,找到了宝藏,也找到了苏实留下的记载。这是太祖留下的诏书……」
「我是前朝皇帝的血脉,对吧?」
皇帝没有以「朕」自称,让宁简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记载的石室已经炸掉,这诏书我也带回来了。」
「这些不重要了,就让後人去苦恼吧。」皇帝笑了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宁简更意外了,一时跪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宁简愣了愣:「还好。」
他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什麽要问这样的问题,於他自己而言,开心不开心似乎也没什麽关系,於是回答中也带了几分随意。
皇帝看着他的脸:「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子,她是武林中罕见的美人,性子直爽,待我很好,也从来不计较我身分可疑。」
宁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亲娘。可是他听到皇帝说「爱」时,还是禁不住地呆了一下。
「可是她知道我是皇帝之後,怎麽都不肯跟我回宫。一开始,我以为她不爱我,可是直到她死了,我才发现她是太爱我了。她没办法跟别的女人分享夫婿,只好一个人离开,替我生了个孩子,却什麽都不说。」
宁简含糊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麽话。
皇帝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颤抖着伸出手来,宁简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所以我一心一意,希望她替我生的孩儿可以留在我的身边。我找了她的兄长,争了很久,才分到了半年。但孩子留在宫里了,没有外戚襄助,我又不敢宠他爱他,最後,也只能选一个贤淑的女子替我照顾他。可是我看着宫里的人,因为我冷落他,而做出种种不敬,又觉得亏欠良多……真是,对不住……」
宁简的手紧了紧:「没关系,我不在意。三哥和娘娘对我都很好。」
「我知道,因为你就只跟你三哥亲近。」皇帝咳了几声,躺在那儿,好久没再说话。
宁简笨拙地替他顺了顺气,垂眼不说话。
「最近几年,我常常想,我是不是错了。在宫中,谁都不会跟你亲近,在你舅舅那儿……我听他说,因为你留在山上的时间少,跟师兄弟也不亲近……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吧?」
「没关系,我不在意。」宁简第二次说出一样的话。
「我这几年,总想着跟你亲近一点,可是你都几乎不回来了。过年时我太忙,远远地看一眼,等闲下来时,你又走了。」
宁简低着头:「对不起。」
皇帝动了动,终究又安静下来:「你找一下,那桌子上有道圣旨。」
宁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站起去找。
圣旨就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写好了也已经盖了玉玺,大意是将皇子凤宁暄和凤宁简贬为庶民,远放京外,永世不得入朝,却要求各地官员予以尊重和救济,不得让两位皇子吃苦受罪。
宁简拿着圣旨回到床边,依旧跪了下去,低声说:「谢谢。」
「我本想着用借口再留你几年,可这几年,我们也没有如何亲近过,往後……怕也没有机会了。」
「你……」宁简眨了眨眼,又垂下头去。
皇帝轻拍了拍他的手:「去叫你大哥进来吧。」
宁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又忍不住问:「你能不能不要死?」
皇帝笑了。
宁简抿着唇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那道圣旨,慢慢地握紧。
「傻孩子,哪有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天下不会事事都如此便宜你的。」
宁简没有再说话,低头转身,往门外退出去。
「宁简……」皇帝却又叫住了他。
宁简猛地回头,就看到这个从来没有跟自己亲近过的父亲露出了爱怜的微笑:「找一个,能让你觉得不孤单的人陪着你吧。」
宁简茫然地点了点头,踉跄着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见他从里面出来,都是一震,凤宁安的目光如箭射来,宁简低下眼:「叫你进去。」
凤宁安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阵,才大步走进屋内,留下的人也有注意到宁简手上的圣旨了,私下议论纷纷,却谁都不敢上前打听。
宁简也没有管那些人,只是走到众皇子後面一样跪了下去,茫然地张着眼在人群里找,却怎麽都找不到自己的三哥。
如此又跪了一阵,便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哀号,宁简微震,没有抬头,只听周围的人一下子就此起彼伏地哭了起来。
太监总管从里头走出来,双眼通红,颤声宣:「皇上驾崩了。」
那哭声便又如浪涌起,叫人肝魂欲摧。
宁简怔怔地张着眼跪着,没有动,倒是一旁跪着的那个七、八岁的小皇子偷偷地从袖子下偏过头来看他,而後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五哥,你怎麽不哭呢?」
宁简茫茫然地转眼看他,最後眨了眨眼,便低下了头。
倒是小皇子呆在了那儿,好一会才像是被吓到似的说:「五哥你好厉害,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母亲让我学哭,我总哭不出来,被她训了一顿……」
宁简没有再理会他,只是一直跪着,殿前那些人轮番上去说了些什麽,他也不知道。
那个小皇子似乎被他母亲带走了,临走时那女人还颤着声跟他说,小孩子不懂事云云。
宁简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直到有人来拽,他才下意识地拔了剑,拽他的人吓得往後一退,连跌带滚地,连声喊:「五爷饶命,五爷饶命!」
随後便是有人一掌袭来,宁简顺势横剑斜劈,那人另一只手作爪状扣他手腕,宁简反手要抽剑,却竟慢了一拍,被那人捉住了手腕。
「五爷这是悲愤呢,还是太无情?先帝刚驾崩,您就要殿前染血?」
宁简的动作缓了下来,抬头便看到秦月疏站在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三、四步之外,是个满脸惊惶的小太监,见秦月疏来了,便抖着身子退下了。
迟疑了一下,他硬抽回了手,秦月疏居然也没为难他,只是一边把他拉起来,一边道:
「你看旁人都散了,你也不必留着演戏。先帝的皇子都得守孝的,这是规矩,旁的几位是各自回府里封地去守,你没有封地,也没有专门赏赐的府邸,皇上的意思,是问你想留在宫中守孝,还是要怎麽着。」
宁简看着秦月疏,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的话。
秦月疏盯着他的脸好久,终於叹了口气:「先帝驾崩,太子即位,自然就变成皇上了。大丧之後就是登基大典,你也是要去的。」
宁简又沈默了,好一阵,才道:「我留在宫中。」
秦月疏没多说什麽,只道:「好,我安排,你还是住在从前宁暄那宫里吧。」
「我要见三哥!」
这一次却是秦月疏沈默了,半晌才道:「等事情过去了,再跟皇上说吧。现在皇位未稳,你是断断见不着的。就是见着了,你和他都得守孝,也还是要留下来。」
宁简没有再说话了,倒是秦月疏像是要安抚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你知道,宁暄身分敏感,他外公一众始终想把他推上皇位,现在先帝驾崩,新皇的位子没坐稳,不先寻个借口杀了他,就是恩赐了。」
宁简以迟钝的动作点了点头。
秦月疏又接了一句:「你现在要见他,就是提醒皇上,有这麽个祸害在,那就是害他。」
宁简又点了点头。
秦月疏看着他,终於没再说什麽,招来个小太监吩咐下去,安顿好宁简便要离开,宁简却突然开口:「是不是你现在也见不着三哥了?」
秦月疏猛地回头,盯着宁简的脸,半晌哼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开。
宁简倒也没追,只是望着秦月疏逐渐远去的背影,手上还握着自己的剑,看起来颇有几分要追上去捅他一下的气势。
小太监在一旁等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五爷……」
宁简终於低下眼,慢吞吞地把剑收入剑鞘。
宁简在宫中自然也是有自己归属的。
当初被寄养在德妃的宫里,与三皇子凤宁暄一同管教,德妃便将自己宫里的一个别致小殿院划给了他,宫娥太监也都齐备。
小殿院前有当时皇帝亲题「安宁」二字的匾额,左倚德妃的品贤院,右邻凤宁暄的静平院,是个方便照应的好地方。
只是如今凤宁暄被软禁在宫外,德妃也在他被软禁後,自发到京郊的普慈寺带发修道去了。这偌大的宫院之中,便长年沈寂,直到宁简回来,才在安宁院里点起了灯。
那天夜里,宁简勉强睡下,却又恍惚地做起了梦来。
梦中是他三、四岁时的光景,有高大的男子一身皇袍,亲自弯腰牵着他的手,从宫门一路走到後宫。
其间说的什麽,他都听不清了,只看到尚年轻貌美的德妃娘娘仪态万千地站在几步之外盈盈下拜,她旁边站着个七、八岁的小皇子,一边行礼,一边偷偷地抬头向自己看过来。
宁简挣扎着想伸出手去,梦中的小孩也笨拙地伸手抓向那衣着光鲜的小皇子,小皇子笑嘻嘻地走过来牵他的手,一旁的男子便软声道:「这是你的三哥。」
「三……哥?」
「宁简乖。」
之後景移物换,自己长到了四、五岁,个子似乎也不见高,在德妃娘娘的寝室窗外,伸出手也仅仅构到了窗台。
年幼的自己一直在窗台下掉眼泪,三哥捂着他的嘴,他便拼了命地伸出指头往窗里指。
三哥就在旁边,半蹲下身来,拍了拍肩,小声说:「小宁简,三哥把你抱起来,就能见着父王了,可你不能作声。如果被发现了,就要受罚,父王就会离开,懂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三哥便让他爬上肩膀,颤巍巍地站起来,他骑在三哥肩膀上,看着窗台一点点地近了,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是等真的能往窗里看时,房间里已经看不见人了,父亲也好,德妃娘娘也好,都早就不在了。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三哥吓了一跳,两个人东歪西倒地摔在地上,他就哭得更厉害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爹、爹……」
三哥龇着牙捂着肩膀毫无章法地哄他,他也没领情,三哥便拿袖子替他擦眼泪,结果三哥的衣服是湿的,他的脸上也还是湿的。
最後是那高大的男子从後面走来,把他抱起来,笑着问:「宁简怎麽了?」
他眨了眨眼,把头往男子肩窝里一埋,又哇的一声哭了。
这些事,到再大一点,便忘干净了,常常他在宫中住上半年,也未必见得父亲一面,只是三哥依旧陪着他,带着他满皇宫里跑,或是坐到课堂上听师傅讲之乎者也,国之根本。
宁简半夜惊醒,在床上坐了起来,对着满室黑暗空寂,不知所措。直坐到天亮了宫娥来唤,他才慢慢从床上爬下来,穿上素白的孝服。
守孝的日子倒过得平顺,凤宁安登基为帝,他也随着众人一同跪在祭坛前的广场上,耳边三呼万岁,他始终缄默不语。
三月过去,守孝期便算满了,最後一日傍晚,宁简正抱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