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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云板几更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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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并没有近前之意,只在凉亭外还礼,便顺着九曲桥走过去了。

他亦欲归去,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对妙莲道:“那断了线的沙燕儿还在我那里呢,改天你拿去。”

妙莲把头深深低下,待他走远了,便慢慢扬起来,看到他只是一个人的,孤零零的背影。她转身,忽然发觉亭外九曲桥尽处立着一个美妇人,仿佛那伙宫人中落单的一个,正朝自己看着,她一怔,遥遥请了个万

5、四 。。。

福安。

更远处传来一阵嬉闹,有人道:“良妃娘娘,快过来呀。”

那女人面无神情地转过身子,兀自走了。

6

6、五 。。。

六月十九,未晴,却不凉爽。天空似挽了结的湿帕子,多日暑溽蓄下的雨水,偏生下不来。天气闷燥,街上却比往日喧闹,一行人马蛇一样溜着缝儿,匆匆进了广安门长驱向东,拐到牛街,游人忽而少起来。

绿纱轿帘筛过的薄光打在妙莲脸上,手指擦过纱窗上细致的小格,仿佛一层透光的膜,包裹自己隔绝了顺流的人世,紫禁城的朱门沉得推不动,压得她的陈旧年光系在身上的千丝万缕,一根根生生断了,失聪,失真,恍如隔世。

转弯时,轿子端然摇一下,街口的扯着嗓子叫卖,“豌豆黄咧,大块儿的!”她领会地笑,仿佛回到童年的小竹车里,身边一动,玉笺探过头来。“怎么喊那么大声,吓死人了。”“不吆喝,没人买呢。”妙莲笑道,“这可不像宫里,卖什么就得吆喝什么,有人就专喜欢听吆喝,每天在家呀,到了什么时辰,就知道是卖什么的该吆喝了。”

玉笺扯着轿帘,掀开,一撇嘴,“那他们不累呀?嗓子非哑了不可。”“不会,这吆喝还能养生呢。”

玉笺开始只是有些宫女子的通病,欺生,跟妙莲相处了这些时日,也就转好了。原本也是爽直的性子,自打上回妙莲丢了沙燕儿,回来便念起金屑的好,她本与金屑最相宜,便觉得妙莲也好,不再挤兑她了。

“哎,我记得你家就住这一片儿吧?”她忽然问。妙莲点头,“出了广安门往北,就隔两条街。”“那好,当这档差事,还能回趟家呢。”“那怎么行?你还不知道宫里的规矩。”玉笺把她双手一握,“什么规矩不规矩,有主子替你打点,哪儿的规矩拦得住啊?”妙莲脸腾一下红了,“别瞎说。”玉笺一笑,“好,嘴硬你就真别回,我可看着呢。”妙莲想掐她一把,身子一抖,轿子放下了。

队伍行至崇福寺内,一行阿哥翻身下马,寺内早已清退了香客,只有僧人出来相接,胤禟打个呵欠,伸着懒腰道:“纳喇娘娘还真会指派人,亲儿子舍不得使唤,派咱们一伙不相干的来,观音在哪儿拜不一样,正阳门就有观音庙,这大伏天的,着了暑风我额娘还不干呢。”

胤礻我道:“我说九哥,人家原本也没让咱跟来,是谁死乞白咧非跟来不可?既想借坡下驴呢,这话就甭说啦。”胤禟一甩扇子,“得得得,你不也是吗?”“我没说我不是啊,可我也没得了便宜卖乖。要说你这人还真不好答兑,反了正了都跟人家欠你似的。”“好答兑那就不是爷啦,那是煎饼!你当下锅就熟啊。一开始我寻思,出宫透透气还是好差事呐,这半道上越想越亏得慌,我……”

胤礻我拽了下胤禟的袖子,他见胤禩过来,便不再牢骚了。

胤禩手落在两兄弟背上,笑道

6、五 。。。

:“怎么,累了吧?一会儿佛事完了,你们就到净室歇着去。”

胤禟道:“八哥,您忙您的,咱哥儿几个想顺道溜达溜达呢。”

胤禩道:“刚听王参领说,这几天弘阳教闹得正凶,早说今儿个既来了,专是给惠主子做忏仪,别再随便乱蹿了。”胤禟听了,并不在意,只当胤禩拿捕风捉影的事搪塞他的淘气,心中懊丧,见胤禩与众人捧了法仪贡果进去,自己也不相随,拣大门口的上马石,唤小太监抚干净了,垫上蒲团,坐下歇凉。时值盛夏,树间已有浅浅蝉鸣,他正在荫僻之下,拿帕子抹汗,燥气亦渐渐静下了,阴凉处原是株刺槐,此刻竟纷纷落落飘下些花瓣,他掸干净衣裳,发觉墙角一株玻璃海棠,簇花盛放,随风洒些花瓣下来,浮浪蜂蝶一般逗引着人,他微微一笑,少有的端庄,无意间的年华暗换,已显露出清俊的头角。

佛事过半,胤礻我也踱出来,胤禟遇见救星一般地赖皮过去,“瞧你九哥,都闲得看蚂蚁掐架了,我这边的锣鼓点可是敲了半天,你那出挂印封金到底啥时候开唱呐?”

胤礻我道:“急什么?金蝉脱壳,我总得耗点工夫打个卯吧。再说,早了这外面也没啥玩头。”

正说着,槛外应景般的响起乐鼓声,两人心下痒痒,便奔出去,见一队人马从岔路转过来,百姓扶老携幼,众星捧月拥着莲花座上的仙人。她一袭白裙,正扮观音,牡丹花蕊一般道临尘世却不曾沾染,莲花座是让四人抬起的,照例在观世音成道这一日,赶着去棋盘街庙会,路过崇福寺门口,大方地向他们瞟了一眼。

胤禟的眼立马像被钓起来的小银鱼:“哪儿来的这么俊的姐儿啊?”

胤礻我远远瞄了一眼:“明明是个相公,就你这眼神还玩鹰呐。”

胤禟纳罕,自然不信,拉着胤礻我便追过去,被候在门口的侍卫首领拦下。

〃你是谁?〃胤礻我问道。对面那人面容清癯,蓄着上唇胡,却是一脸肃穆,道:“步军统令衙门护军参领凌保,见过两位阿哥。”

“行,你在这儿好好当差,咱们去棋盘街逛逛庙会。”胤禟心急火燎地拉着胤礻我便走,凌保进一步说:“来时有规矩,皇子离宫不得擅自行事。”

胤礻我黑脸道:“你是干什么的?”凌保更低下头去:“臣奉旨扈从皇子崇福寺进香,率部护卫皇子的安全。”

“那便对了,咱们要是都不能擅自行事了,还要你护卫做什么?爷也不让你为难,你跟着咱们,指哪儿打哪儿,不就完了,我们就到临街转转,一盏茶的功夫。”

凌保本就是内荏之人,又怕得罪皇子,便道:“起码得跟八爷和领事公公通报一声。”

胤禟见观音队伍在街头转了弯,生怕跑了那个神

6、五 。。。

仙似的小观音,更急赤白脸地跺脚,“走远了走远了,哎呀。”

胤礻我向凌保道:“那你便去通报吧,爷的工夫可不是给你耗的。”

凌保思忖,如若自己亲自禀报,门口的小卒震服不住,阿哥必然擅自去了,便唤一个小卒进门通报何瓜子儿,自己带两个随从跟着胤禟胤礻我,向棋盘街行去。

忏仪事毕,众人伺候胤禩在鱼洗中净了手,便四散歇着去了。这边春晓要找净室给他换下衣裳奉百果茶,胤禩摆手,唤何瓜子儿问两个弟弟回来没有,又嘱咐了他差事,然后屏退众人,独自到院中瞧海棠。奴才们怕热,便早早到净室躲起来,要么留在观音阁避暑,胤禩在海棠树下,只看到妙莲。他原本也知道她是在这里的。她遴选秀女时挨了大格格的巴掌,郁郁无欢,他心底倒有七八分怨自己,趁为惠主子做忏仪的当口,有心放她探家,却又赶上多事之秋,宫里紧了规矩,只得另作打算。

她孤零零站在当院,此刻的日光已经半推半就地现身了,天上多了个薄云后的日影,砖地上也显出浅浅的影来,落花人独立,不知是想着家抑或自己的委屈,只仰头瞧那海棠,仿佛悲悯尘世的一尊玉佛,无喜亦无悲。

胤禩见状,着实动容,不由脱口而出:“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妙莲回神,道:“爷说什么,奴才不懂。”

胤禩知道她童蒙未启,不懂识文断字,怕臊了她,“一句诗罢了,没什么可懂的。”说完见她更寥落,那话倒好似抛给她一块冷砖,只得又道:“书上的那些个才子佳人,都好诵诗写文,唯有那般,才子才算高拔,佳人才算脱俗。其实不然。穷人富人,会吟诗作对,就是彼此心有灵犀了么?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诗文在心犹如缚茧在身,真不如身上的衣裳,无论粗布的,还是绫罗绸缎,穿上都一样的冷暖。”

妙莲也知道他待人接物,对学问才情不做计较,他慈悲随和,对待身位高下之人,都是一样的好,众人亦一样觉得他好,他便如同宫中一尊圆融的佛。只是对自己的这些话,似乎又有格外的用心,妙莲便试探道:“爷的话,奴才还是不懂。两个人,读书读不到一块儿去,穿衣裳却能穿到一块儿去,这是什么道理?主子和奴才,穿着不同的衣裳就是不同的人了。”

胤禩默默将手伸向树杈,摊开手心欲挽上一丛海棠,仿佛抚着女子的一张脸,道:“一个叫花子,冬天只有一件单衣,他会喊冷;一个富贵人,人们告诉他,你落生前就给你预备好了绸衫,那就是你的衣服,它的布料有多名贵,它的手工有多精致,你一年到头都要穿它,永生永世都要穿它,你说这个富人会说什么?”他看着她,她

6、五 。。。

也看着他,万点愁人仍旧宣泄似的落去,仿佛逝者东去,败如山倒。天道如常,二人在天道之外,辟了一方净室,在奄奄一息的灯火中,对照出身上同样的印记。

“他说冷。”胤禩的声音微茫而清晰。

妙莲只觉得心在胸口蹦蹦跳着,却如哽噎在喉,说不出一个字。她想冲他点个头,他却只虚晃地对着那簇海棠不动。

手巾板儿嗖一下从胤禟脑瓜顶飞过去,落到一个看客手里,他的视线被叨扰了一下,又转回到台上。台上一个道姑装扮的戏子正咿呀做腔,并非赶庙会的小观音,而此时寻那观音的心思已被玩心冲淡了,见陈妙常潘必正一番秋江盟誓,有几分心驰神荡,对胤礻我道:“我累了,找个座歇会儿,听会子戏也好。”

一旁侍候的凌保道:“九爷,咱们也玩得有时候了,是不是该回了?八爷也不知道我们何处耍去了,别叫他老人家等急了。”

胤禟打着骨扇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八哥那边做完法式就得歇一会,用了斋,这么大热天,再歪一觉,得后半晌呢。这会子当阳正午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教我再走回去是断不能了。”

胤礻我本就爱听戏,自然赞成,早打量好戏台正对面的二层隔间,拉胤禟过去坐了,叫了茶水嚼裹儿,不紧不慢听戏。凌保暗暗着急,却没辙,只得一边侍刀而立。

胤禟用酽茶漱嘴,却还是有些乏了,眯着眼,只觉邦笛之音如延禧宫细致轻薄的骨瓷茶碗,轻灵透亮地,捧起来怕一捏就碎了,碎了,仍见得到完整的玫瑰红印花,模糊了,定睛一瞧,化了一团紫气,像祥云糊到虹膜上,喘气,他拽开衣领的盘扣,头沉沉的,有阵远远的云锣音,掺和在茶楼市井烟火的深井里,白衣道姑还在唱。

人在蓬莱第几宫,月明云淡露华浓。

他倦倦倚在八仙桌上打蔫,忽而胤礻我推他:“九哥,你看那个小旦。”

他抬头,瞅见孙玉姣上得台来,欲拒还迎,轻移莲步。他立马来了精神,小观音已脱了霞衣,桃红对襟黑绒衵,上面绣着并蒂莲花,成了俗世中的女孩子。她小金莲在戏台上蹦跳如雏鸡,千回百转,手上的帕子终于覆在玉镯上,自下笑了笑,没等叫好就退了。

好!胤禟起哄似的拍着巴掌,抹着额头的汗,虚汗已经溻了他脊梁骨,这一下却仿佛大水冲决了堤,半日的燥湿闷气都神清气爽地蒸发,迷糊了半晌等得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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