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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1984-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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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上包括……
    温斯顿发现四周一片沉寂。就好象你突然发现听到一种新的声音一样。他觉得裘莉亚躺
着一动不动已有很长时候了。她侧身睡着,腰部以上裸露着,脸颊枕在手心上,一绺黑发披
在眼睛上。她的胸脯起伏缓慢,很有规律。
    “裘莉亚。”
    没有回答。
    “裘莉亚,你醒着吗?”
    没有回答。她睡着了。他合上书,小心地放在地上,躺了下来,把床罩拉上来把两人都
盖好。
    他心里想,他还是没有了解到最终的那个秘密。他知道了方法,但是他不知道原因。第
一章象第三章一样,实际上并没有告诉他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只不过是把他已经掌握的
知识加以系统化而已。但是读过以后,他比以前更加清楚,自己并没有发疯。居于少数地
位,哪怕是一个人的少数,也并不使你发疯。有真理,就有非真理,如果你坚持真理;哪怕
全世界都不同意你,你也没有发疯。西沉的夕阳的一道黄色光芒从窗户中斜照进来,落在枕
头上。他闭上了眼睛。照在他脸上的落日余辉和贴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的光滑的肉体,给了
他一种强烈的、睡意朦胧的、自信的感觉。他很安全,一切太平无事。他一边喃喃自语“神
志清醒不是统计数字所能表达的”,一边就入睡了,心里感到这句话里包含着深刻的智慧。
 
第10节 




    他醒来的时候,有一种睡了很久的感觉,但是看一眼那台老式的座钟,却还只有二十点
三十分。他躺着又打了一个盹;接着下面院子里又传来了听惯了的深沉的歌声:
    这不过是个没有希望的痴想,它消失得象春日一样快,但是一顾一盼,片言只语,却引
起了梦幻,偷走了我的心!
    这喋喋不休的歌曲盛行不衰,到处都仍可听到,寿命比《仇恨歌》还长。裘莉亚给歌声
吵醒,舒服地伸个懒腰,起了床。
    “我饿了,”她说,“我们再做一些咖啡。他妈的!炉子灭了,水也冰凉。”她提起炉
子,摇了一摇,“没有煤油了。”
    “我们可以向老却林顿要一些吧。”
    “奇怪得很,我原来是装满的。我得穿起衣服来,”她又说,“好象比刚才冷了一
些。”
    温斯顿也起了床,穿好衣服。那不知疲倦的声音又唱了起来:
    他们说时间能始愈一切创伤,他们说你总可以把它忘得精光,但是这些年的笑容和眼泪
却仍使我心里感到无限悲伤!
    他一边束好工作服的腰带,一边走到窗户边上。太阳已经沉到房后去了,院子里不再照
射到阳光。地上的石板很湿,好象刚刚冲洗过似的,他觉得天空也好象刚刚冲洗过似的,从
屋顶烟囱之间望去,一片碧蓝。那个女人不知疲倦地来回走着,一会儿放声歌唱,一会儿又
默不出声,没完没了地晾着尿布。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靠洗衣为生,还是仅仅给二、三十个孙
儿女作牛马?裘莉亚走到他身边来,他们站在一起有些入迷地看着下面那个壮实的人影。他
看着那个女人的典型姿态,粗壮的胳臂举了起来往绳子上晾衣服,鼓着肥大的母马似的屁
股,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很美丽。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五十岁妇女的身体由于养儿育女
而膨胀到异乎寻常的肥大,后来又由于辛劳过度而粗糙起来,象个熟透了的萝卜,居然还可
能是美丽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如此,而且,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呢?那壮实的、没有轮廓
的身躯象一块大理石一般,那粗糙发红的皮肤与一个姑娘的身体之间的关系正如玫瑰的果实
同玫瑰的关系一样。为什么果实要比花朵低一等呢?
    “她很美,”他低声说。
    “她的屁股足足有一公尺宽,”裘莉亚说。
    “那就是她美的地方,”温斯顿说。
    他把裘莉亚的柔软的细腰很轻易地搂在胳膊里。她的身体从臀部到膝部都贴着他的身
体。但是他们两人的身体却不能生儿育女。这是他们永远不能做的一件事。他们只有靠用嘴
巴才能把他们头脑中的秘密传来传去。但是下面那个女人没有头脑,她只有强壮的胳膊、热
情的心肠和多产的肚皮。
    他心里想她不知生过了多少子女。很可能有十五个。她曾经有过一次象野玫瑰一样鲜花
怒放的时候,大概一年左右,接着就突然象受了精的果实一样膨胀起来,越来越硬,越红,
越粗,此后她的一生就是洗衣服、擦地板、补袜子、烧饭,这样打扫缝补,先是为子女,后
是为孙儿,没完没了,持续不断,整整干了三十年,到了最后,还在歌唱。他对她感到一种
神秘的崇敬,这种感情同屋顶烟囱后面一望无际的碧蓝的晴空景色有些掺杂在一起。奇怪的
是对每个人来说,天空都是一样的天空,不论是欧亚国,还是东亚国,还是在这里。天空下
面的人基本上也是一样的人——全世界到处都是一样,几亿,几十亿的人,都不知彼此的存
在,被仇恨和谎言的高墙隔开,但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人——这些人从来不知道怎样思想,但
是他们的心里,肚子里,肌肉里却积累着有朝一日会推翻整个世界的力量。如果有希望,希
望在无产者中间!他不用读到那本书的结尾,就知道这一定是果尔德施坦因的最后一句话。
未来属于无产者。他是不是能够确实知道,当无产者胜利的日子来到的时候,对他温斯顿史
密斯来说,他们建立起来的世界会不会象党的世界那样格格不入呢?是的,他能够,因为至
少这个世界会是一个神志清醒的世界。凡是有平等的地方,就有神志清醒。迟早这样的事会
发生:力量会变成意识。无产者是不朽的,你只要看一眼院子里那个刚强的身影,就不会有
什么疑问。他们的觉醒终有一天会来到。可能要等一千年,但是在这以前,他们尽管条件不
利,仍旧能保持生命,就象飞鸟一样,把党所没有的和不能扼杀的生命力通过肉体,代代相
传。
    “你记得吗,”他问道,“那第一天在树林边上向我们歌唱的鸫乌?”
    “它没有向我们歌唱,”裘莉亚说,“它是在为自己歌唱。
    其实那也不是,它就是在歌唱罢了。”
    鸟儿歌唱,无产者歌唱,但党却不歌唱。在全世界各地,在伦敦和纽约,在非洲和巴
西,在边界以外神秘的禁地,在巴黎和柏林的街道,在广袤无垠的俄罗斯平原的村庄,在中
国和日本的市场——到处都站立着那个结实的不可打垮的身影,因干辛劳工作和生儿育女而
发了胖,从生下来到死亡都一直劳碌不停,但是仍在歌唱。就是从她们这些强壮的肚皮里,
有一天总会生产出一种有自觉的人类。你是死者;未来是他们的。但是如果你能象他们保持
身体的生命一样保持头脑的生命,把二加二等于四的秘密学说代代相传,你也可以分享他们
的未来。
    “我们是死者,”他说。
    “我们是死者,”裘莉亚乖乖地附和说。
    “你们是死者,”他们背后一个冷酷的声音说。
    他们猛地跳了开来。温斯顿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变成了冰块。他可以看到裘莉亚眼里的瞳
孔四周发白。她的脸色蜡黄。面颊上的胭脂特别醒目,好象与下面的皮肤没有关系。
    “你们是死者,”冷酷的声音又说。
    “是在画片后面,”裘莉亚轻轻说。
    “是在画片后面,”那声音说。“你们站在原地,没听到命令不许动。”
    这开始了,这终于开始了!他们除了站在那里互相看着以外什么办法也没有。赶快逃
命,趁现在还来得及逃出屋子去——他们没有想到这些。要想不听从墙上发出来的声音,是
不可想象的。接着一声咔嚓,好象打开了锁,又象是掉下了一块玻璃。画片掉到了地上,原
来挂画片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电幕。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我们了,”裘莉亚说。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你们了,”那声音说。“站到屋子中间来。背靠背站着。把双手握
在脑袋后面。互相不许接触。”
    他们没有接触,但他觉得他可以感到裘莉亚的身子在哆嗦,也许这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身
子在哆嗦。他咬紧牙关才使自己的牙齿不上下打颤,但他控制不了双膝。下面屋子里里外外
传来一阵皮靴声。院子里似乎尽是人。有什么东西拖过石板地。那女人的歌声突然中断了。
有一阵什么东西滚过的声音,好象洗衣盆给推过了院子,接着是愤怒的喊声,最后是痛苦的
尖叫。
    “屋子被包围了,”温斯顿说。
    “屋子被包围了,”那声音说。
    他听见裘莉亚咬紧牙关。“我想我们可以告别了,”她说。
    “你们可以告别了,”那声音说。接着又传来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是一个有教
养的人的文雅声音,温斯顿觉得以前曾经听到过:“另外,趁我们还没有离开话题,这里是
一根蜡烛照你上床,这里是一把斧子砍你的脑袋!”
    温斯顿背后的床上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上面。有一张扶梯从窗户中插了进来,打破了
窗户。有人爬窗进来。楼梯上也有一阵皮靴声。屋子里站满了穿着黑制服的强壮汉子,脚上
穿着有铁掌的皮靴,手中拿着橡皮棍。
    温斯顿不再打哆嗦了,甚至眼睛也不再转动。只有一件事情很重要:保持安静不动,不
让他们有殴打你的借口!站在他前面的一个人,下巴象拳击选手一样凶狠,嘴巴细成一道
缝,他把橡皮棍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端量着温斯顿。
    温斯顿也看着他。把手放在脑袋后面,你的脸和身体就完全暴露在外,这种仿佛赤身裸
体的感觉,使他几乎不可忍受。
    那个汉子伸出白色的舌尖,舔一下应该是嘴唇的地方,接着就走开了。这时又有一下打
破东西的哗啦声。有人从桌上拣起玻璃镇纸,把它扔到了壁炉石上,打得粉碎。
    珊瑚碎片,象蛋糕上的一块糖做的玫瑰蓓蕾一样的小红粒,滚过了地席。温斯顿想,那
么小,总是那么小。他背后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猛的一声,他的脚踝给狠狠地踢了
一下,使他几乎站不住脚。另外有个人一拳打到裘莉亚的太阳穴神经丛,使她象折尺一样弯
了起来。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喘不过气来。温斯顿的脑袋一动也不敢动,但是有时她的紧
张、憋气的脸进入到了他的视野之内。甚至在极端恐惧中,他也可以感到打在她的身上,痛
在自己的身上,不过怎么痛也不如她喘不过气来那么难受。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剧痛难熬,但是你又无暇顾到,因为最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法喘过气来。这时有两个大汉
一个拉着她的肩膀,于个拉着她的小腿,把她抬了起来,象个麻袋似的带出了屋子。温斯顿
看到了一眼她的倒过来的脸,面色发黄,皱紧眉头,闭着眼睛,双颊上仍有一点残余的胭
脂,这就是他最后看到她的一眼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还没有人揍他。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都是
自动出现的,但是完全没有意思。他想,不知他们逮到了却林顿先生没有。他想,不知道他
们怎样收拾院子里的那个女人的。他发现自己尿憋得慌,但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两三个小
时以前刚刚尿过。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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