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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1984-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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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明白,在整个世界上,他只有一个人可以把惩罚转嫁上去——只有一个人的身体他可以
把她插在他和老鼠之间。他一遍又一遍地拼命大叫:
    “咬裘莉亚!咬裘莉亚!别咬我!裘莉亚!你们怎样咬她都行。把她的脸咬下来,啃她
的骨头。别咬我!裘莉亚!
    别咬我!”
    他往后倒了下去,掉到了深渊里,离开了老鼠。他的身体仍绑在椅子上,但是他连人带
椅掉下了地板,掉过了大楼的墙壁,掉过了地球,掉过了海洋,掉过了大气层,掉进了太
空,掉进了星际——远远地,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了老鼠。
    他已在光年的距离之外,但是奥勃良仍站在他旁边。他的脸上仍冷冰冰地贴着一根铁
丝。但是从四周的一片漆黑中,他听到咔嚓一声,他知道笼门已经关上,没有打开。
 
第6节 




    栗树咖啡馆里阒无一人。一道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照在积了灰尘的桌面上有些发黄。
这是寂寞的十五点。电幕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音乐声。
    温斯顿坐在他惯常坐的角落里,对着一只空杯子发呆。他过一阵子就抬起头来看一眼对
面墙上的那张大脸。下面的文字说明是:老大哥在看着你。服务员不等招呼就上来为他斟满
了一杯胜利牌杜松子酒,从另外一只瓶子里倒几粒有丁香味的糖精在里面,这是栗树咖啡馆
的特殊风味。
    温斯顿在听着电幕的广播。目前只有音乐,但很可能随时会广播和平部的特别公报。非
洲前线的消息极其令人不安。他一整天总是为此感到担心。欧亚国的一支军队(大洋国在同
欧亚国打仗;大洋国一直在和欧亚国打仗)南进神速。中午的公报没有说具体的地点,但很
可能战场已移到刚果河口。布拉柴维尔和利奥彼德维尔已危在旦夕。不用看地图也知道这意
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丧失中非问题,而且在整个战争中,大洋国本土第一次受到了威胁。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激动,很难说是恐惧,这是一种莫名的激动,但马上又平息下去
了。他不再去想战争。这些日子里,他对任何事情,都无法集中思想到几分钟以上。他拿起
酒杯一饮而尽。象往常一样,他感到一阵哆嗦,甚至有些恶心。这玩意儿可够呛。丁香油和
糖精本来就已够令人恶心的,更盖不过杜松子酒的油味儿。最糟糕的是杜松子酒味在他身上
日夜不散,使他感到同那——臭味不可分解地混合在一起。
    即使在他思想里,他也从来不指明那——是什么,只要能办到,他就尽量不去想它们的
形状。它们是他隐隐约约想起的东西,在他面前上窜下跳,臭味刺鼻。他的肚子里,杜松子
翻起了胃,他张开发紫的嘴唇打个嗝。他们放他出来后,他就发胖了,恢复了原来的脸色—
—说实话比原来还好。他的线条粗了起来,鼻子上和脸颊上的皮肤发红,甚至秃光瓢也太红
了一些。服务员又没有等他招呼就送上棋盘和当天的《泰晤士报》来,还把刊登棋艺栏的一
页打开。看到温斯顿酒杯已空,又端瓶斟满。不需要叫酒。他们知道他的习惯。棋盘总是等
着他,他这角落的桌子总是给他留着;甚至座上客满时,他这桌子也只有他一位客人,因为
没有人愿意挨着他太近。他甚至从来不记一下喝了几杯。过一会儿,他们就送一张脏纸条
来,他们说是帐单,但是他觉得他们总是少算了帐。即使倒过来多算了帐也无所谓。他如今
总不缺钱花。他甚至还有一个工作,一个挂名差使,比他原来的工作的待遇要好多了。
    电幕上乐声中断,有人说话。温斯顿抬起头来听。不过不是前线来的公报,不过是富裕
部的一则简短公告。原来上一季度第十个三中计划鞋带产量超额完成百分之九十八。
    他看了一下报纸上的那局难棋,就把棋子摆了开来。这局棋结局很巧妙,关键在两只
相。“白子先走,两步将死。”
    温斯顿抬头一看老大哥的画像。白子总将死对方,他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神秘感觉这么
想。总是毫无例外地这样安排好棋局的。自开天辟地以来,任何难棋中从来没有黑子取胜
的。
    这是不是象征善永远战胜恶?那张庞大的脸看着他,神情安详,充满力量。白子总是将
死对方。
    电幕上的声音停了一下,又用一种严肃得多的不同口气说:“十五点三十分有重要公
告,请注意收听。十五点三十分有重要消息,请注意收听,不要错过。十五点三十分。”丁
当的音乐声又起。
    温斯顿心中一阵乱。这是前线来的公报;他根据本能知道这一定是坏消息。他这一整天
时断时续地想到在非洲可能吃了大败仗,这就感到一阵兴奋。他好象真的看到了欧亚国的军
队蜂拥而过从来没有突破过的边界,象一队蚂蚁似的拥到了非洲的下端。为什么没有办法从
侧翼包抄他们呢?他的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西非海岸的轮廓。他拣起白色的相朝前走了一
步。这一着走的是地方。甚至在他看到黑色的大军往南疾驰的时候,他也看到另外一支大
军,不知在什么地方集合起来,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后方,割断了他们的陆海交通。他觉得由
于自已主观这样愿望,另一支大军在实际上出现了。
    但是必须立刻行动。如果让他们控制了整个非洲,让他们取得好望角的机场和潜艇基
地,大洋国就要切成两半。可能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战败、崩溃、重新划分世界、党的毁
灭!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一种奇怪的交杂的感情——不过不完全是复杂的,而是层层的感
情,只是不知道最底下一层是什么——在他的内心中斗争着。
    这一阵心乱如麻过去了。他把白色的相又放回来。不过这时他无法安定下来认真考虑难
局问题。他的思想又开了小差。他不自觉地在桌上的尘埃上用手指涂抹:
    2+2=5。
    她说过,“他们不能钻到你体内去。”但是他们能够。奥勃良说过,“你在这里碰到的
事情是永远不灭的。”这话不错。
    有些事情,你自己的行为,是无法挽回的。你的心胸里有什么东西已经给掐死了,烧死
了,腐蚀掉了。
    他看到过她;他甚至同她说过话。已经不再有什么危险了。他凭本能知道,他们现在对
他的所作所为已几乎不发生兴趣。如果他们两人有谁愿意,他可以安排同她再碰头一次。他
们那次碰到是偶然的事。那是在公园里,三月间有一天天气很不好,冷得彻骨,地上冻成铁
块一样,草都死了,到处都没有新芽,只有一些藏红花露头,但被寒风都吹刮跑了。他们交
臂而过,视同陌路人。但是他却转过身来跟着她,不过并不很热心。他知道没有危险,谁都
对他们不发生兴趣。她没有说话。她在草地上斜穿过去,好象是要想甩开他,可是后来见到
甩不开,就让他走到身旁来。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掉光了叶子的枯丛中间,这个枯丛既不能
躲人又不能防风。他们却停下步来。这一天冷得厉害。寒风穿过枯枝,有时把发脏的藏红花
吹刮跑了。他把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周围没有电幕,但很可能有隐藏的话筒,而且,他们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是这没有关
系,什么事情都已没有关系了。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在地上躺下来干那个。一想到这点,
他的肌肉就吓得发僵。她对他的搂抱毫无任何反应。她甚至连摆脱也不想摆脱。他现在知道
了她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的脸瘦了,还有一条长疤,从前额一直到太阳穴,有一半给头发遮住了;不过所谓变
化,指的不是这个。是她的腰比以前粗了,而且很奇怪,比以前僵硬。他记得有一次,在火
箭弹爆炸以后,他帮助别人从废墟里拖出一具尸体来,他很吃惊地发现,不仅尸体沉重得令
人难以相信,而且僵硬得不象人体而象石块,很不好抬。她的身体也使你感到那样。他不禁
想到她的皮肤一定没有以前那么细腻了。
    他没有想去吻她,他们俩也没有说话。他们后来往回走过大门时,她这才第一次正视
他。这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瞥,充满了轻蔑和憎恶。他不知道这种憎恶完全出诸过去,还是也
由于他的浮肿的脸和风刮得眼睛流泪而引起的。他们在两把铁椅上并肩坐了下来,但没有挨
得太近。他看到她张口要说话。她把她的笨重的鞋子移动几毫米,有意踩断了一根小树枝。
他注意到她的脚似乎比以前宽了。
    “我出卖了你,”她若无其事地说。
    “我出卖了你,”他说。
    她又很快地憎恶的看了他一眼。
    “有时候,”她说,“他们用什么东西来威胁你,这东西你无法忍受,而且想都不能
想。于是你就说,‘别这样对我,对别人去,对某某人去。’后来你也许可以伪装这不过是
一种计策,这么说是为了使他们停下来,真的意思并不是这样。但是这不对。当时你说的真
是这个意思。你认为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因此你很愿意用这个办法来救自已。你真的愿
意这事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受得了受不了,你根本不在乎。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
    “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他随声附和说。
    “在这以后,你对另外那个人的感情就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他说,“你就感到不一样了。”
    似乎没有别的可以说了。风把他们的单薄的工作服刮得紧紧地裹在他们身上.一言不发
地坐在那里马上使你觉得很难堪,而且坐着不动也太冷,他说要赶地下铁道,就战了起来要
走。
    “我们以后见吧,”他说。
    “是的,”她说,“我们以后见吧。”
    他犹豫地跟了短短的一段距离,落在她身后半步路。他们俩没有再说话。她并没有想甩
掉他,但是走得很快,使他无法跟上。他决定送她到地下铁道车站门口,但是突然觉得这样
在寒风中跟着没有意思,也吃不消。他这时就一心想不如离开她,回到栗树咖啡馆去,这个
地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吸引他过,他怀念地想着他在角落上的那张桌子,还有那报纸、棋
盘、不断斟满的杜松子酒。尤其是,那里一定很暖和。于是,也并不是完全出于偶然,他让
一小群人走在他与她的中间。他不是很有决心地想追上去,但又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来往回
走了。他走了五十公尺远回过头来看。街上并不拥挤,但已看不清她了。十多个匆匆忙忙赶
路的人中,有一个可能是她。也许从背后已无法认出她的发胖僵硬的身子了。
    “在当时,”她刚才说,“你说的真是这个意思。”他说的真是这个意思。他不仅说
了,而且还打从心眼里希望如此。
    他希望把她,而不是把他,送上前去喂——
    电幕上的音乐声有了变化。音乐声中有了一种破裂的嘲笑的调子,黄色的调子。接着—
—也许这不是真正发生的事实,而是一种有些象声音的记忆——有人唱道:
    “在遮荫的栗树下;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他不觉热泪盈眶。一个服务员走
过,看到他杯中已空,就去拿了杜松子酒瓶来。
    他端起了酒杯,闻了一下。这玩意儿一口比一口难喝。但是这已成了他所沉溺的因素。
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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