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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务虚笔记-第7部分

小说: 务虚笔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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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的一幅。几十年后我将看到它,并将因此回想起他和我都可能有的一种经历……)如果连出去的门也找不到了,如果又已经九岁又已经不能轻易啼哭,我只好沿着曲折的甬道走,推开一座座关闭的门我要回家。总能听见隐约的钢琴曲,走出一道又一道门,我要回家。走出一道又一道门忘记了要找的女孩,一心只要回家。最后走进了那间屋子——写作之夜,仿佛我也跟随着Z走进过那间屋子。   Z九岁时走进了那间屋子,看见了那根大鸟的羽毛。逆光的窗棂呈浅灰色,每一块玻璃上都是耀眼而柔和的水雾和冰凌的光芒。没有人,其他什么都没有,唯那只插了一根羽毛的瓷瓶,以及安放了那瓷瓶的原木色的方台。这可能仅仅是Z多年之后的印象。经历了岁月的剥蚀,那印象已不断地有所改变。在画家z不知所终的一生中,将无数次试图把那早年的印象画下来,那时他才会发现要把握住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多么渺茫。没有人,唯独这一个房门敞开着,隐隐的琴声不住地传来,他走进去,以一支梦幻曲般的节奏。除了那个方台那个瓷瓶那根白色的大鸟的羽毛,什么也没有,屋里宽阔甚至空旷,他走过去,以一个孩子天赋的敏觉像是辨认出了什么。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指引,所有的房门都关着唯此一扇悠悠地敞开着,Z以一个画家命定的敏觉,发现了满屋冬日光芒中那根美丽孤傲的羽毛。它在窗旁的暗影里,洁白无比,又大又长,上端坚挺峭耸,末端柔软飘逸,安闲却又动荡。迟早都要到来的艺术家的激动引领着Z,慢慢走近或是瞬间就站在了它的近旁,如同久别,如同团聚,如同前世之缘,与它默然相对,忘记了是在哪儿,忘记了回家,忘记了胆怯,呆呆地望着那羽毛,望着它,呆愣着,一时间孤独得到了赞美,忧郁得到了尊崇,一个蕴藏久远的旋律终于有了节拍。很可能,就在这时画家的前程已定。Z的小小身影在那一刻夕阳的光照之中一动不动,仿佛聆听神谕的信徒。仿佛一切都被那羽毛的存在湮灭了,一切都黯然失色无足轻重,唯那羽毛的丝丝缕缕在优美而高贵地轻舒漫卷挥洒飘扬,并将永远在他的生命中喧嚣骚动。   23   倘若到此为止,O说过,结果可能会大不一样。   O在最后的两年里偶尔抽一支烟。烟雾在她面前飘摇,使我看不清她的脸。   就像那个绝妙的游戏,O说,你推开了这个门而没有推开那个门,要是你推开的不是这个门而是那个门,走进去,结果就会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O说:不,没人能知道不曾推开的门里会是什么,但从两个门会走到两个不同的世界中去,甚至这两个世界永远不会相交。   她指的什么事?或者,指的是谁?   O故作超然地吹开眼前的烟缕,借机回避了我的目光。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心里有种近乎幸灾乐祸的快意:这是O第一次在谈到Z——那个迷人的Z——时取了回避的态度。   24   有一次我问O:Z最近在画什么?   O说:事实上,他一直都在画那个下午。   那根羽毛?   不。是那个下午。Z一生一世真正想画的,只是那个寒冷的下午。   这有什么不同吗?   完全有可能,那个下午并不是到那根羽毛为止。   25   女教师O,她相信以后的事更要紧,画家Z一定还在那儿遇到过什么。   遇到过什么?   想必和那羽毛一样,让他终生都无法摆脱的事。   什么事?嗯?哪一类的事?   除了Z,没人知道。   可你注意到了没有?Z到那儿去是为了找一个女孩儿。   是呀是呀,可他此后再没提起过这件事。   26   可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她以她的漂亮常常进入一个男孩儿的梦中。如果有一天男孩儿画了一幅画,大人们都夸奖他画得好,如果有一天他画了一匹奔跑的马他相信那是一匹真正的马,他就忽然有了一个激动不已的愿望:让那梦中的女孩儿为之惊讶,先是惊讶地看着那匹马,然后那惊讶的目光慢慢抬起来,对着他。那便是男孩儿最初的激情。不再总是他惊讶地看着那女孩儿——这件事说不定也可以颠倒过来,那便是男孩儿最初去追寻了梦想的时刻。他把那梦想藏在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地方,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启程……   也可能那女孩儿并不漂亮。并不是因为漂亮。仅仅是因为她的声音,她唱的一支歌,她唱那支歌时流了泪,和她唱那歌时没能控制的感情。那声音从个夏夜空静的舞台灯光中一直流进了男孩儿不分昼夜的梦里去。如果是这样。如果他就总在想象那清朗的声音居住的地方,如果对那个地方的想象伴着默默寡欢而迭出不穷,如果那个地方竟逐日变得神奇变得高深莫测,如果连那儿的邻居也成为世上最值得羡慕的人,那便是男孩儿心里的第一场骚动。他懵懂不知那骚动的由来,但每一个清晨到每一个黄昏,日子都变得不再像以往,便是那个男孩儿梦途攸关的起点。总归是要有这一个起点,也可能碰巧就在融雪的季节……   但也许是其他原因。可以是任何原因。倘那季节来临,男孩儿幻想联翩会经任何途径入梦。比如那女孩儿的快乐和开朗,或者是她母亲的温文尔雅。比如那女孩儿举止谈吐的脱俗,或者仅仅是她所居住的那个地方意味着神秘或高贵。比如说那女孩儿的勇敢和正义,她曾在男孩儿受人侮骂和嘲笑的时候护卫过他的尊严,或者仅仅以目光表明她与他站在一起。比如说,那女孩儿细腻而固执的同情心,她曾在男孩儿因为什么事而不敢回家的时候陪他一路回家。比如,那女孩儿天赋的异性魁力,她以简单而坚决的命令便使蛮傲的男孩儿不敢妄为。所有这些,还不止这些,都可能掀起男孩儿势必要到来的骚动,使那个男孩儿在一个寒冷的下午出发,去证实他的梦想。   画家Z梦想着的那个女孩儿是谁呢?   画家Z动身去找那个女孩儿的情景,很像是我曾有过的一次经历。他曾经去找的那个女孩儿,和我曾经去找过的一个女孩儿,在写作之夜混淆不清。   Z抑或我,那样的时节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九岁,似乎是太早了。   九岁的男孩儿以一个小小的计谋作为出发的理由,以一个幼稚的借口开始他的男人生涯。灰矮无边的老房群中小巷如网,有一座美丽而幽静的房子。那是应出乎意料的房子,我有点儿怕。那一片空荡的沉重,我有点儿怕。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雅与陌生,我有点儿自惭形秽我想回家。出没无常的走廊不知道都通向哪儿,数不清的门,数不清的关闭着的门,厅室层叠空间奇异地分割,厚重的屋顶和墙壁阻断了声音吞没了声音,让人不敢说话。那个女孩儿,但是那个也是九岁的女孩儿她不以为然,她叽哩嘎啦地又说又笑,在前面蹦跳着引领着我(或者也是这样引领着Z)走。   来呀   到我房间去   走哇Z   来吧   “哈!你怎么给来了?”她快乐地说。   这儿是我阿姨住的   别   别去那儿Z   那儿没人   “嗨——!你怎么会来的?”她快乐地说。   那是我哥哥的房间   嘘——   咱们别理他   我姐姐住这儿   这会儿她不在她在那边练琴呢   听见了吗Z   她的琴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哎海——,你本来要去哪儿?”她快乐地说。   那是我妈妈(温文尔雅)   嘻嘻   她还没看见你来了呢   我爸爸(一万本书,一万本莫测高深的书)他就是我爸爸   噢Z    别打扰他   咱们还是到我房间去吧   走   走呀   “噢——,你怎么会来了,你路过这儿吗?”她快乐地说。她的房间。我跟着她走进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要好些,不那么大不那么空旷,不再那么沉重,声音也能如常地流动。她把她的花花绿绿的书都拿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翻着,兴奋地讲着书中的故事。给我讲吗?我东张西望,那儿所有的东西都比那些故事更新奇,更具魅力。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男孩儿忘记了那个小小的计谋。九岁的画家可能并没用上部个筹划已久的借口,那匹“真正的马”一直睡在他的衣兜里。我自始至终也没对那女孩儿说什么。我想不起什么话来。我只是惊奇着,站着,不停地转动着头和眼睛,也坐了,也走到窗台那儿朝外看了一下。那是一段不同寻常的时间。男孩儿听凭那个九岁女人的指挥,她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她问什么他就回答,但那女孩儿都说了什么他却一点也没听懂……   但是。但是如果这时候远远地琴声停了,一行轻盈的脚步响过来门开了,女孩儿的姐姐走了进来,无论容貌还是表情都让人觉得冷--冷,但是,美。她看见了男孩儿,她看见了Z但她并不看着Z,只对女孩儿说:“怎么你把他带来了,嗯?你怎么带他们进来?”(他们,她为什么说他们?他们都是谁?我,还有谁?谁们?)女孩儿的快乐即告消失,低下头嗫噜嚅嚅。如果,如果她的姐姐走后她的哥哥又来了——一个沉静的青年,或者是沉郁。他只是看了一眼Z,但那一眼看得十分仔细,并不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轻轻地只留下一条窄缝,女孩儿就小声对Z说:“要不,你回家吧。好吗?要不你先走吧。”男孩儿想说我明天再来。Z 想了一下明天,明天并不太远,而且他希望他会比今天来得更早些,路上走得更快些。接着,外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她家的保姆:“阿姨——”“阿——姨——”那声音优雅且郑重,在深深的走廊里平稳地流漫。Z会想到那是女孩儿的母亲。但是她的母亲并没出现,进来的是她家的阿姨。阿姨浓重的南方口音响了很久。那嘈杂的南方口音响了很久之后,九岁的女孩儿不声不响地走在前头,送九岁的Z离开。甚至,直到这时Z的梦境也还是一片纯净的混沌。但是,如果命运执意要为这样一个男孩儿开启另一道门,如果它挑选了Z而放弃了我,Z就可能在走出层叠曲回的厅廓时听到一种我所不曾听到的声音:“她怎么把外面的孩子带了进来……谁让她把他带到家里来的……。”很可能是这样的声音。那个冬天下午临近结束的时候,Z遇到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声音。我被放弃我已经走出了那座迷人的房子,但是Z在同样的经历中稍稍慢了一步,他晚了一会儿,他发现那匹“真正的马”从衣兜里掉出来,飘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他回身去捡,一缕流动的空气便为Z推开了另一扇门,那声音便永远留在了这个九岁男孩儿的心里:“她怎么把那些野孩子……那个外面的孩子……带了进来……告诉她,以后不准再带他们到家里来……”(呵,又是他们。这回有点儿明白他们都是指谁了。)如果是这样,画家Z的梦想就在九岁那一年的回声中碰到了一个方向。   27   这就是O所说的“要是你推开的不是这个门而是那个门,结果就会大不一样”吗?这就是O所说的“从两个门会走到两个不同的世界中去,这两个世界甚至永远不会相交”吧?对那个寒冷的下午,O都知道些什么?已无从对证。   画家Z以九岁的年纪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时太阳已经落了,天就快黑了,天比来的时候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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